“呔……再来!”重正明白自己已无法再站起,但他依然用刀尖指住对方。
朝昌停止念佛。“战场乃是个残酷的所在,你就休要再逞强了!”他顿一下又道,“你叫什么名字?有无遗言需要老夫转达?”
“住嘴!尔为何不取下我的首级?”
“唉!”朝昌苦笑道,“我乃井伊大将,年过七十了。即便拿下你这等年轻后生的首级,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也不稀罕这点战功。既然已站不起来了,不如跟我一起诵佛吧。”
“休要贫嘴!快快砍下我的首级!”
“罢了罢了,真是一个不通事理的年轻后生!你似还不知草丛中流淌着自己的鲜血。即便无人砍下你的首级,过不了多久,你也会前往西方净土。南无阿弥陀佛,南无……”
见老人就要离去,重成感到一阵眩晕,顿觉从未像现在这般耻辱。他骂道:“老东西,站、站……站住!”
正在这时,又听得另一个声音:“老伯!”一人从青草丛后钻出,对庵原朝昌施了一礼。
“咦,安藤长三郎?”
“老伯……在今日之战中,晚辈还未取得一人首级。”
“大将还在意取下多少首级?”
“话虽如此,可若一颗首级也未拿到,定会被人耻笑,没了面子。从这盔甲来看,这人也是有些身份之人,老伯能否将这首级赐与晚辈。他现在还能拿起刀,也不算是捡的。”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重成,道:“说不定他会领你的情,请便吧。”说完,他便匆忙去了。安藤长三郎道了声谢,走到重成跟前。
此时的重成,手里虽然还拿着武刀,但视线已经模糊。正如朝昌所青,草丛下面湿漉漉的全是鲜血,浸透了他的裤腿。
“啊,也不知你是何人,你的头颅就归我了。对不住!”长三郎挥起了刀。
像木村重成这等人,在其短暂的一生中,许做梦也未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好好,这下我可长脸了。”安藤长三郎砍下重成的首级,扯下系在尸身腰间的自熊旗,将其包了起来,若无其事挂在腰上,离去了。
刚才还在附近的仆人和战马都已不见了踪影,只有一具无头的尸体横于地上,引来了成群的苍蝇。
此战以木村部大败告终。不仅木村,一旁与敌军激战的长曾我部也已败势大现。
庆长二十年五月初六下午,太阳毒辣地照在战场上,这一带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第四章 父子入阵
真田幸村率三千人马从天王寺赶往道明寺,在他前面,乃是后藤又兵卫基次。作为后援的毛利胜永也率三千兵马,在天亮之前已从天王寺出发。幸村阻止了急于行军的部下,他在担心赶往若江的木村重成,亦在为后藤基次忧心。后藤基次已下定了必死决心,这在情理之中,士为知己者死,他生就一副犟脾气,已将这话刻于心底。基次曾是黑田家臣,但在那里过得并不如意,于是又无反顾地离开黑田,投了秀赖。现在他虽感觉大御所和将军更欣赏他的实力,但想同时报答大坂和关东的知遇之恩,他别无选择,唯有一死。
幸村明白基次的心思,才特意不着急行军——要是急着前去和后藤会合,势必会被卷入其中,与后藤一起赴死。我现在还不能死!但真田左卫门佐幸村绝非贪生怕死,此亦他毫不认输的倔犟使然。战争不可能从世间消失,幸村对此深信不疑,正因如此,他才下定决心走进大坂城。既然家康公坚信可以打造一个太平盛世,要是毫无意义死在对方刀下,便是对对手的不敬!
“打造一个太平盛世”。幸村认为,这样的想法不过是狂妄之人的自负。即便可以打造出那么一个世间,武人之间的人情和义理,也会将其搅得无法安宁。我现在还不能死,还有一件东西要送给家康公和秀忠——幸村这种奇异的倔犟,在今日的战场上,怕无一人能够明白。就连他自己,在天明后从天王寺出发时,也将其忘得无影无踪,现在心中所想,唯有将战事进行到底。
幸村骑在马上,冷静地仰望着星田的天空,据云家康公即驻阵于彼。连绵起伏的生驹山脉,雾气飘荡,浓云徘徊。要是下雨,家康公念及自己年高,应不会出征。在没有家康公的战场上一死,实无意义。因此,只有在后藤基次与毛利胜永请求增援时,才可急行,但他们现在皆不吃紧。幸村遂率领人马,慢慢悠悠行进。当他到达藤并寺时,已是巳时四刻左右。
此时毛利胜永率领三千兵马,先幸村一步到了此处。幸村马上来到胜永阵中,询问道明寺后藤和薄田两部战况。
“胜败已成定局。”在一个农夫家中,毛利胜永请幸村坐下之后,感慨道。他似已微微察觉到了幸村的心思,又道:“两队溃退的残兵正陆陆续续朝这边赶来,惨不忍睹。”
“哦。”幸村若无其事道,“我若能早到片刻,也可与你协力前去增援,可是……真是太对不住他们。”
此时的幸村,成了一个异常冷静的撒谎之人。他非常清楚,只要自己未到,毛利胜永就无法继续前进。他故意放慢行军的脚步,只是不想让后藤基次这场必败之战将毛利胜永也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