淀夫人一怔,闭了嘴。一度被遗忘的“人质”一词,再次在她的记忆深处,令人恐惧地张牙舞爪。
“上次与夫人提起的少夫人寻短见一事,也有多种解释。总之,那是少夫人夹在关东和大坂之间,忍受不了痛苦的无奈抉择。夫人以为呢?”
“这……”
“关东假装议和,拆毁城濠,之后反攻大坂,知道这些,少夫人自会痛苦得要自寻死路了。”说到这里,治长轻轻拍膝,“刚才说到有乐斋。关于此事,夫人看这么做如何?眼下城内的浪人手中,既无米也无钱财,穷困之极,因此,夫人格外开恩,分给他们少许金银聊度困厄……”
“他们有那般潦倒?”
“是啊。不……还有一个原因,我想看看分给他们金银之后,结果如何。”治长以平静但又颇含讽刺的语气道,“我觉得,把这些金银纳于囊中,第一个从城内溜走的必是织田有乐斋。不知夫人以为如何?”
淀夫人好大工夫没明白治长的意思。浪人穷困,才把剩余的金银分给他们,这一点她明白,可这样一来,有乐怎就会出城呢?
“夫人还不明白?有乐父子已经与关东私通,我早已看出来,才分发军饷。他必然会将此看作开战的信号,弃城而去。哼,有乐父子的弃城与大御所的议和,均为阴谋。”
淀夫人仰面思索片刻,“你的意思是,有乐要放弃大坂?”
“不,我的意思,是我们已中了大御所的奸计。”
“既如此,我问你,万一……两方打起来,有乐却还是岿然不动,你将作何解释?”
“那时……”治长用白扇指着腹部,微微笑了。多日以来,他夜不能寐,恨不能痛快地以切腹了断。
“你以性命为赌?”
“正是。”
“哦。咱们就不必再等大御所援手了,把金银都分了吧。不过,金银非我所有,而是右府的。我马上按你的意思告诉右府,也希望你莫忘了自己的话。”
“我会铭刻在心。”这已非寻常的议事,此情此景下,很容易作出不智的决断。
治长退去后,淀夫人立刻去了秀赖处。不过,她把散发金银的事且放到一边,先当场质问千姬之事。
千姬竟异常沉着,让秀赖都为之一惊。“这个尘世便是男子的世间,女子所能做的,就是为心爱之人去死。这样思来想去,就行了糊涂事,请见谅,:”
听到此言,淀夫人泪如雨下,“合情合理。是这个理啊……你也原谅我吧。你才是我真正的女儿啊。”
二人同为女人,悲惨的宿命感令淀夫人悲痛不已。
可是,更加不祥的事却接连发生。分得金银的浪人立时摩拳擦掌,坚信决战就要来临,而织田有乐斋父子正如治长所料,从大坂城消失了。
四月初八,佛诞日,下午。
此日,有乐斋父子称至京都总见寺做法事,出城而去。治长之弟治房知了此事,却未吱声,只有几个老臣带着疑心送走他们。
此前已经有了织田常真的出逃,故而难免有人对此心生疑虑。将有乐家已是人去楼空之信通知淀夫人的,乃是阿玉。九日晨,阿玉绣好有乐托付的茶道用小绸巾,送去一看,竟是大门紧闭,里面一个人影也无,询问邻家下人,说府里下人早于七日傍晚全被遣散。
淀夫人之前还以为,有乐斋怎样云云不过治长耍的一出鬼把戏。但昕阿玉一说,她脸色都变了,“把修理叫来。修理不会不知此事!”
未等侍女前去通传,治长已经脸色苍白赶了来,额上全是亮因因的汗珠,“启禀夫人,刚才派到东海的人在田中见了大御所,带来了大御所的密令。”
“大御所的密令?谁见了大御所?”
“是我派去的米村权右卫门。我曾告诉他,若遇见骏府之人,就称是使者,若是不遇,就打探消息。”
“权右卫门见了大御所?”
“是。他说,因被大御所的随从发现,只好以使者身份在田中拜见。大御所甚是震怒,责问治长都干了些什么,并令右府移至郡山,否则只有一战!”
“一战?”
“夫人,战事已无可避免。近畿一带不用说,西国诸大名都已接到出征命令。青木一重和夫人们恐怕已被囚禁于名古屋。据说,五六两日,伊势、美浓、尾张、三河诸大名率军齐齐向鸟羽、伏见集结。米村权右卫门的消息绝不会有误。”
此时,淀夫人真正惊惶失措了,颤声道:“修理,大御所不至于会如此……”
“我怎么会听错?大御所始终就在戏弄大坂。”
淀夫人喃喃道:“有乐是早知这些,才弃城而去?”
“有乐?”治长约略一惊,冷笑一声道,“他终是投敌了?”
治长已经无法顾及措辞。他若是个冷静的指挥者,就不当一味指责片桐且元和织田有乐斋。且元和织田有乐斋绝无二心,他们只是看清了结局,才作出了明智的选择。治长、且元、右乐,谁才是丰臣氏真正的忠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