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听此言,淀夫人眉毛直竖,“这就怪了。我派去的人怎的就无法平安回来了?你也相信那些谣言,觉得议和乃是欺骗我们母子的手段?”
一旦意见相左,淀夫人的话就咄咄逼入。
治长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这些事本不想对夫人说。”话一出口,治长又后悔了。这些事不应该随便乱说,但是,他亦想到了淀夫人的性情。与治长的犹豫不决相反,淀夫人甚是执著果断。既早晚要说,不如趁机把一切都说明,以卸下心头的重担。治长心一横,道:“关东的想法可不像夫人说的那般。今日,少夫人还欲自尽呢。”
“嗯,阿千要自尽?”淀夫人愕然,声音顿时低沉下来,“这……这是真的?”
“修理为何要撒谎呢?当然是真的,还有证人呢。”一旦开口,治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治长的话的确起了巨大的作用,淀夫人的表情眼看着僵硬起来,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她以严厉的眼神扫了众人一圈,道:“大家先退下。我有话要问修理大人。”说话时,愤怒的青筋已清晰凸现在她额头上,“大藏和正荣尼,你们留下。其余……还不快退下!”
众人慌忙起身。
“修理。”淀夫人哆嗦着嘴唇,待众人离后,换了一副平静得可怕的语气,对治长道,“你总是说些令我难以接受的事。你……对我们与关东和好,似有不服啊。那么,你说,阿千究竟怎回事?”
“我已说清楚了,她想自裁。”治长仗着平常的娇宠,直言道。这种情形,许是他们的家常便饭。
“为何?何时?何处……不说清这些,怎能算是清楚呢?”
“既如此,我可就说了。在大日如来像前,半个时辰前……发现并阻止她的,便是家慈。”
“还不够!”淀夫人的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阿千为何自尽?不说明白,我必会怀疑你的用意。你是不是始终不满我与关东和好?”
“哼!”治长红着脸,伸长脖子。这已非说事,而是世上常见的男女口角。这种争吵本就无甚正经道理,无非通过肤浅的指责,确认彼此的情意。
“夫人无端疑我!您既这般说,我更得说清了!夫人以为,若为寻常之事,少夫人会自尽吗?”
“住口!这……这正是我要问你的。你说,阿千为何要寻短见?”
“这必是关东……为了刺杀右府或夫人……不,为了刺杀你们二人的伎俩。”
“刺杀我们?”
“否则,少夫人为何如此?夫人听着,您想必也知,右府和少夫人最近的关系甚是和睦,实在让人羡慕。但关东方面并不知。少夫人始时乃是居心叵测之人送进大坂的密探,只要一声令下,既可让她投毒,也可令其行刺。关东坚信如此,于是下达了密令。”淀夫人不知此乃治长的凭空臆断,只觉怒从心起。
“可少夫人的心已不在江户。右府成了她在这世上唯一深爱的夫君,夫人也成了贤良的婆婆,思来想去,只好选择了舍弃自身。想来,少夫人真是可悲啊。”
“等一下!”淀夫人喊叫着打断了治长,“若有这个密令,你又怎能知之?我不明白,大御所和将军……”
“夫人不明之事已然发生了,因此,治长才提醒夫人,眼下该好生合计合计了。”
“不,我不信!就算阿千接到那样的命令,那也不可能是将军和大御所的意思。定是像你这等……居心叵测的家臣,胡乱想出的臆断之言。”
“我居心叵测?”
“哼!最近,你总轻视我和右府,不停地在背地里施阴招。这种习性,关东方面也有。这定是土井大炊和本多佐渡的奸计。”淀夫人意外的话有如钉子,直直钉入治长的心。
治长闭了嘴。他内心一阵颤抖,开始冰冷的反省:是啊,这既非千姬所言,也非刑部卿局透露,仅仅是我的猜测。但我这又是为了何人?
治长再也无力争辩,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他大为狼狈,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若如夫人所言,他岂不成了一介搬弄是非的小人?
“夫人!”治长大声喊道,急于表白,“不错,这是治长的失误。把少夫人逼到死地的,许并非将军和大御所,而是他们的谋臣。”
“有句话叫可怜天下父母心!阿江与也常与我讲起,两边的家臣们都在暗中故意挑起事端呢。”
“夫人。”
“你明白了?可是,你竟还说阿千……”
“治长想明白了!”
“哼!”
“此事请夫人莫要对少夫人说起。治长现在思量,夫人诚可派人到骏府一试。”治长黔驴技穷,改口道。他慌忙擦拭着额头的汗,探出身子,继续道:“只说是借。由于去年的战事,领民穷困之极,眼下还请多施佛心。达么一说,至少可以弄清楚大御所的心思。夫人高见,夫人圣明。”治长终究是个宠臣,怎样哄淀夫人,他驾轻就熟。其实,他也想听听家康的回复。
“我看也是。”看到治长屈服,淀夫人的声音也柔和起来,“即使被拒绝,也不会给右府丢脸。”
“夫人英明。那么,把常高院也派去,夫人看如何?”
“最好让常高院也去,不如让她做正使更为妥当,加上大藏局和正荣尼。她们已与大御所见过一次了。听听大御所究竟如何回答。我认为,绝不会太让人失望。结果究竟如何,过几日就知道了。”
“夫人高见。”治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失口得以弥补,他甚至有了更多的收获:眼下先同意此计,以此为借口控制激愤的浪人。“夫人为了再次探问大御所心思,急派了使者,不妨先等等,看使者回来怎么说。”
这虽是权宜之计,但对向来毫无主见的治长,却如救命仙丹——为了活命,溺水者连一片叶子都会拼命去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