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后悔:居然对这个混账东西说了这种话。
宗兵卫眼中放光,向前探了探身子,“主教大人也想过了。但必须找个点引线的人。”
“引线?”
“大人明白吧?”宗兵卫露出一丝让人生厌的笑,“小人还要从平户到长崎,顺道去一趟大坂城,给城里的信徒们好生讲讲原委。能够帮助主教大人和神父们的人,除了大人,就只有大坂城……”
政宗的独眼突然瞪得浑圆。
此事干系重大。这些人想向班国国王求援也就罢了,但把求援和大坂的丰臣氏联系在一起,甚至要拉拢他伊达,便要充分警惕。这事恰恰发生在大久保长安带了奇怪的联名状来之后。若有人把这事传到家康和秀忠耳内,政宗便会招致灭顶之灾。
在政宗看来,外样大名中备受家康父子信赖的乃是藤堂高虎。从家康公首次答应秀吉公上洛始,高虎就已效忠家康。除了高虎,最受信赖者便是政宗。
家康最恨看不清形势的愚钝之人,在这方面,他具有令人钦佩的敏锐感觉。政宗发现,就像老江湖厌弃不知江湖险恶之人一样,家康甚是瞧不上目光短浅之徒。
能洞察天下大势的政宗,虽只一眼,却自信略胜家康。无论是家康决定发起关原合战,还是放宽对大坂的制裁,抑或是决定在江户开府筑城,他都能在家康之前,率先献计献策。作为家康六男的岳丈,他希望能作为有才干、有诚意的姻亲,于两家之间维系适当的信赖。若被卷入洋教新旧两派之间的争斗,再被误以为欲与大坂结盟起事,自会成为后世的笑柄,他的自尊何处置之?
“宗兵卫,你的话好生奇怪。”
“呃,让大人不快了?”
“不。我刚才说了,尼德兰若真是十恶不赦,我就请求班国国君除了他们,不过我可未说要把大坂卷进来。”
“抱歉。但小人以为,涉及信奉大事,断不能让信徒缩手缩脚。大坂城信徒颇多,故……”
“混账!竖子不足与谋!伊达政宗粉身碎骨,也要和大御所一道将日本建成太平盛世,有不轨之人想掀起骚乱,我决不饶他!”
“小人完全明白大人的意思。不过,大人,倘若尼德兰和英吉利打着我们的旗号和国内交易,说不定真会引起大人不愿看到的骚乱。大人当知,方今主的仆人计有六七十万,若想镇住他们……”
“退下!去吧。”政宗本欲大声呵斥,末了却语气稍缓。
宗兵卫退下后,政宗对下人道:“给那人一些黄金,权为盘缠。”
他表情变得凝重,心中亦开始盘算:宗兵卫必去大坂,说些和方才类似的话,对此,不知信徒们会作何反应?得采取行动!想毕,政宗立即给所司代板仓胜重修书一封。
洋教教众不愿尼德兰船来日,乞氛益发不安。有一信徒至寒舍游说,被斥回。此人许会拜谒京城或大坂教徒,虽不足为虑,然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样说后,即使那人提到政宗,板仓定也会释然;另,须趁拜年去骏府见家康,约略提醒,大御所恐还蒙在鼓中。
政宗尤为担心家康身有不测。家康只认实力,秀忠只认乃父。秀忠知,自己才具远在父亲之下,便坚持一种奇怪的信奉——绝对服从父亲。政宗认为,由于今川氏真、武田胜赖、织田信雄等人的前车之鉴,秀忠才对父亲绝对服从。万一家康留下遗训,说要小心伊达政宗云云,局势便会对政宗大不利。秀忠定会日思夜想,寻他的破绽。反之,若家康为伊达留得些许善言,政宗及伊达氏自能稳如泰山。那些沉不住气的后辈早早讨好秀忠,政宗却能灵活对应,他知家康的分量。
政宗决定年初去拜访家康,回头将家康的意思转呈秀忠。如此,他便成为了一心为德川幕府献计献策之人。新旧教派彼此不合之事,也得以似从他口中灌到家康耳内。
想毕,政宗慢悠悠站起身。家里已开始岁末扫尘,他却想躲起来……
第十五章 身后计
庆长十五年新年,德川家康在骏府接受完家臣拜贺之后,让安藤直次与成濑正成留下。二人有些意外。
家康称要在茶室请他们用饭。二人面面相觑,自然不能拒绝,不过他们亦觉得,大御所很少这般不近人情。通常,拜完年后,家康就催着他们早早回家,去接受家人的祝福——这是旧例。既特意让他们到茶室,定有大事。
二人心下转念间,已依言到了茶室,诚惶诚恐候着。
家康很快来了。毕竟年已六十有九,人明显老了。他道:“直次跟我多年了。我第一次带你上战场,是在何处?”
“姊川合战时。”
“哦。那时,你还和五郎太丸差不多大吧,如今已和正纯一样,成为幕府的栋梁了啊。”言罢,家康又看看成濑正成:“正成也在堺港辛苦了很多年。我可是一直重用你啊。”
“承蒙大人恩典。”
“先上酒。天气太冷。”
二人愈是紧张。家康平日里虽不会贬低家臣,但也很少褒扬,今日却似换了个人,一旦大意,不知他会冒出什么话来。
“放松些。到了茶室就不分上下了。我一想到马上要进入古稀之年,便无限感慨啊。我把将军位让给秀忠是在六十四岁,那时还真没想到能活到今日。”
“身体康健最是重要,大御所丝毫不比壮年人差。
“直次在奉承我。”家康迅速把视线移到正成身上,“听胜重说,正成在堺港常常参禅?你的口头禅是……吾不知生来去往,佛祖亦不知有涯……是吗?”
“在下惶恐。”
“不,不用怕。说得很好。为何到这世间来,又为何离开,谁也不知,佛祖亦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