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冈崎大树寺,家康祭过祖先,从滨松到骏府,他的态度才变得温和起来。他决定在骏府歇歇脚,在此和负责筑城的藤堂佐渡守高虎密谈了几个时辰。
“佐渡大人,真是奇怪呀。”书院里只留下一起跟来的柳生宗矩时,家康意味深长对高虎道,“天下已经托付于我,可我这般想着,忧虑也深了一层。”
“将军竟也会如此?”
“这是欲望,佐渡守。活着时的事我大都已历过。赖朝公、武田、织田、太阁,都是很好的老师。可有一事,却谁也不曾教我。”
“何事?”
“死后之事。非下地狱或赴极乐,而是死后,现世的处理。”
“这才是根本。”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赖朝公的基业未过三代,武田在他儿子那一代便走向败亡。织田、太阁也不必说。想到这些,我就不自在。”
“大人真是劳心。”
“佐渡守,我想送给所有随我开辟太平盛世的人一件礼物,这礼物只有我能送。”
“只有将军才能送的礼物?”
“是啊。是不让太平盛世在几代后便如泡沫般消失的奖赏。”
藤堂高虎没有回话,不解地等着家康的下文。
“我可给众人一两处领地,但不许土地归一家一氏私有。就是说,只是借给他们使用。若人努力,实际上也可永远拥有。”
高虎不由拍了拍膝头:“对,这才像将军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年龄相近,不知从何时起,藤堂高虎和本多正信一样成为最崇拜家康,也因此最受家康信赖的人。换言之,高虎已是家康最虔诚的信徒。当家康说什么话时,他都会全身心地去听,去体会。
“我的想法,你能明白吗?”
藤堂高虎使劲点了点头:“怎么会不明白?将军率直,会直截了当说出不许土地私有。若是太阁,即便他想马上收回领地,也会大方地与人,在对方最高兴的时候说:这些土地是托付给你的,要有什么差池'奇+书+网',我会立即收回。实际上,将军这才是合情合理的做法。”
“你明白就好。不论土地还是黄金,都非某一人所有。个人拥有的只是一时的错觉。人都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这个理看似简单,却很难被人真明白。因此,领主们若想将借得的土地和财物传与自己的子子孙孙,就必须明白这个道理。只要守住这个理,我的希望便定能成真。这就是我制定法度的目的。”
藤堂高虎往前探了探身子,附和道:“将军无半分私心。但不论您是以何等苦心制定法度,能够明白的人终不及半数,此乃世之常情。将军若是在深思熟虑之后作出的决断,就应果断施行。”
“佐渡守好像有些建议?”
“是。当然会有一些。”
“不妨说说。”
“这……”
“但说无妨。我就是为了听你的建议,才想私下里和你说说话。”
“那在下斗胆了。第一,务必不讲道理。”
“嗯?不讲道理?”
“就像责骂孩子。将军若对诸大名一味忍让,必给诸大名一种错觉,大政便难以施行。故,将军首先应摆出信长公一样的威严;然后,再像已故太阁那样去接近他们,在博得他们的信赖之后,马上示之以法度。这样,他们便会服从。服从的人便会子孙万代家门繁昌,他们还有何疑虑?”
“言之有理。那么我到了江户之后,首先当做些什么?”
“自然是城池的修缮。此非将军奢侈,乃是为了彰显武家威严。规模只能比京城和大坂大,万万不能比之小。故,在下……”高虎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张图纸,得意地一笑,“将军大人,这是在下亲手所绘,您恐未料到。”
“哦。”家康支吾了一句。
对于武将而言,居城不仅是一家安身之地,也是立命之所。把居城的设计图纸交与别人,无异自寻死路。
“将军,您若觉得在下做得不对,请您收好图纸,给那边的柳生宗矩递个眼色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