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人们曾在《佐和山城歌》中吟唱过的石田三成的居城,顷刻间化为灰烬。这座居城未焚前,有人歌之日:
客自京都来,顿辔佐和山。
飞甍夺余霞,外绕八重练。
引领高阁上,绮疏遥相瞻。
回望琵琶湖,澄澄静如鉴。
殚功骇心目,形巧难尽言。
楼观穷精妙,长叹终百年。
……
同时,大垣城也在水野胜成的猛攻下风雨飘摇。至此,石田三成精心描绘的美好图景,除了无情地带走无数人的性命,只留下一串串阴谋的丑陋爪痕,就在虚空中消失无踪……
导致这场大悲剧的石田三成,究竟逃到了何处?他又在想什么?
十五日夜,当三成逃到伊吹山时,从者只二十余人。
冰冷的秋雨不断打击着这群落魄之人。雨水无情地灌进盔甲中,寒冷吞噬着众人。一个侍卫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件蓑衣给三成披上,即便如此,亦无法抵御寒雨的侵袭。
十六日东方泛白时,一行人还在冰冷的雨中蹒跚而行。他们满怀恐惧,慌不择路。征朝战争时,身为监军的三成下令,严惩逃兵,甚至连脱逃者的亲人都要严惩不贷,而如今,|Qī…shū…ωǎng|他竟也沦落到如此地步……
寒冷、饥饿、疲劳、困倦……一夜之间,他尝尽了人间苦难。当夜色渐渐褪去,狼狈的三成再也顾不上什么义理人情、虚荣体面了。
“我们要到哪里去?”
当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幡助六郎迷茫地问起时,三成答道:“那还用问?大坂!”
尽管嘴上这么回答,可他内心却大为别扭。佐和山城定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一族男女老少皆无法解救。三成深知会出现这种局面,故未说要去佐和山。只是,他也从未想过能平安赶到大坂。
“先歇一歇。”三成已累得走不动了。他找到一株古松,一屁股坐在树根上,然后拿出些在路上掐来的稻穗,默默搓起来。家康严禁食用生米,但这竟成了三成唯一的果腹之物。
三成默默咀嚼着生米。随从们也学着他的样子,认真剥起谷穗来。
不可思议的是,二十余人竟无一人把自己剥出来的米粒献给三成。在濒临死亡之时,人便是如此真实!开始时,理智告诉他们,必须守护好主子,但他们首先要保住的,乃是自己的性命……
三成嚼了些生米,渐觉小腹发凉时,方陆续有人向他献米。
“大人用些生米。”
“这里也有,请大人用。”
三成顿觉奇怪,从人搓米的手法比他熟练得多,大家纵未吃饱,但显然已不再那么饥饿了。一旦性命有了保障,人方又恢复了善良,仓廪实而知礼节,感慨终于让三成恢复了理智——今后,我究竟该何去何从?他忽然又想,在此之前,应该先自问究竟能做些什么,若是与敌人决一死战,人自然是多多宜善;但要逃遁求生,最好还是各寻生路。
“我们就此别过吧。”三成说这句话时,下腹的冰冷和恼人的困顿正在拼命折磨着他。雨脚细了,可山间又飘起浓雾,天地都被浓雾遮蔽了。正因如此,乔装成农夫或樵夫,倒容易脱身。
“我会向大坂去。大坂城有毛利辉元大人在辅佐少君。为诸位找出路是三成义不容辞的责任,但这么多人很容易引入注意。我们就此作别,有志者可悄悄赶赴大坂汇合,不去,三成亦不会怪罪。”三成认为,自己必须赶赴大坂。
“大人既如此说,大家便散了吧。”说话的是渡边勘平。听他的口气,他仿佛不打算离开三成。
“勘平,你也去吧。我一人就行了。我必须独行,否则易招人怀疑。”
“不行。”
“对。我们怎能撇下大人逃生?挑两三人陪同大人,其余的分散行动。野平三郎慨然道。
“不!”三成厉声斥责道,“你们不能跟着我!”他语气斩钉截铁,斗志似又涌上心头。
三成并非小人,他也不愿独自逃生。事实上,自从出战关原以来,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并不因失败而后悔。他的敌人既非家康,也非丰臣七将,更非小早川秀秋和毛利秀元。他只是要反抗。
大谷吉继重气节,选择了在战场上死去。但三成却不想死在战场上,那不过是一名普通武士的死法。他要亲眼看看世上那些凡夫俗子的真实一面,看看这个赤裸裸的世界。他要高高在上,俯瞰世间。战事远未结束。赶赴大坂是一种战斗,即使在那里被捉、被斩首,也全都是战事的继续。石田三成决不会向任何对手屈服,一定要冷峻地看下去!这既是三成的希望,也是他的心志。
“你们定有人不解,我且把其中道理讲讲。”
食过生米的石田三成变得斗志昂扬,语气严肃,一时间竟无人开口。“不错,我是在逃难。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屈服了。石田三成发过誓,只要活着,就定要血战到底。敌人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最熟悉这一带地形的田中吉政一定已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把我找出来。他该到处贴下布告了。”三成呵呵笑了,“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