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女终于忍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想悄悄站起身。就在这时,夫人笑了:“无论鲜花还是红叶,总是留恋离开枝头之前那一瞬间的风情,可是落地之后,还不都是一样都要化为尘泥?我明明知道这些,却还在刁难你,请原谅我的任性。我只是为了保住我家大人的名声。想必你也理解。我一生都不能敞开心扉面对我家大人。我孤独、冷酷,总是与夫君保持距离,后来终于忍耐不住寂寞,投进了天主的怀抱。啊,有时我甚至扪心自问,我究竟是天主的人,还是夫君的人?”
霜女身体麻木,无法站立。夫人把深藏的不幸全都倾述出来,比起投身天主的怀抱,她必更想投进丈夫的怀抱。但忠兴意识不到夫人的希望,他一向公务繁忙。他声称自己最爱妻子,却又将爱变成妒忌与监视。
“大人连我为何加入天主教都毫不明白。我不想违反教规。你明白吧,少斋?无论怎样,我绝不自杀,所以,只好由你杀了我。”说毕,她又笑了。
少斋往前一步:“明白。看来是少斋太固执了。”
“固执?”
“武士道并无如此小气。出于信奉,夫人不能自杀,尽管大逆不道,少斋只好接受夫人的要求。”
“你答应了?”
“是。请莫要担心。少斋绝不会让敌人看到夫人的遗骨,会焚烧干净。”正在此时,河北石见慌慌张张来到房内,说是少夫人不见了。
“不见了?”夫人惊呼一声。之后,她立刻又改了口,道:“太好了。这太好了!”
紧急时刻,少夫人居然还能脱身而去!敌人似对前田利长之妹有所顾忌,而明智光秀的女儿却无处可逃。这真是浩浩天地的嘲讽!
“看来,治部的意图已然十分清楚。他们决心抓走夫人,快准备吧!”
二人退出去之后,夫人对霜女道:“你听,那是什么声音?是人马?”
“好像是。看来他们真的把府邸包围了。”
“府里已然部署完毕。正门由稻富伊贺把守,不会轻易被攻破。我现在就写遗书,你悄悄到丹后走一趟,让他们转交给大人和与一郎。等外边一交手,便请石见悄悄来通知我。”
“是。”
“休要哭!这样的决断你早就该想到。你要睁大眼睛,好生看一看这场浩劫。”
“是……请夫人快写吧。”霜女早已泣不成声。
四面暗下来,霜女看不清夫人了。
夫人坐在案前,霜女为她拿来了烛台。上灯之后,霜女更觉压抑。夫人娴静的侧脸让她回忆起许多事。夫人开始对洋教产生兴趣,完全是受丈夫密友高山右近的影响。本能寺兵变之后,右近经常拜访忠兴夫妇,给他们讲说洋教教义。开始时,夫妻二人都不甚在意,不久,忠兴还表现出反感,而夫人的兴趣却在不断加深,甚至曾让霜女提心吊胆。高山右近相貌俊美,风流倜傥绝不亚于画中美男。恐是出于对右近的妒忌,忠兴才越发厌恶洋教。结果,夫人却对洋教教义不断深究,定是出于反抗。这便是细川夫妇,一个心急火燎,坐立不安;另一个却漫不经心,故意一本正经。而如今,再过几个时辰,夫人就要离开这个人世了……
“你把它好好藏在发髻中。”夫人把遗书交给霜女,努力倾听外边的动静。府邸正门似已被攻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不是小笠原少斋,而是河北石见,“夫人,稻富伊贺叛变投敌了。”
“伊贺叛变了?”
“是。不知使者对他灌了什么迷药,他已把门打开,说是让夫人直接与使者会谈。请夫人赶快决断。”
“我早就有了决断。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伊贺做出这等事来?”
“对方煽动说,伊贺守精通火枪,不当只效忠细川家,而当有益于天下。伊贺似乎动心了。”
“天下的伊贺不能为细川一门去死,对吧?”
“这……他把进攻之敌放进来后,就离开了府邸。没想到,他珍惜技艺,却不珍惜德行,真是见风使舵、吃里扒外的小人!”
“好了。那么少斋呢?”
“他正指挥家人在前边御敌。”
“那就赶紧行动吧。你先设法把霜女送出去,再让少斋回这里,见证我的离去。”
“遵命!”
进攻的敌人似已涌进门内,正在大门一带与家臣厮杀。怒吼之中,不时传来刀刃相撞的声音。夫人立起身,静静走到窗边,坐了下来,把长发盘到头上。“圣母玛利亚,克蕾西娜要欣然到您身边去了。”夫人忽然觉得,一瞬间,丈夫忠兴的面容竟然浮现在眼前。
“即使是神仙,三斋也会毫不犹豫与他争夺……”正当夫人手画十字架自言自语时,霜女急匆匆跑来,猛地扑倒在她膝上,号啕痛哭:“夫人,请您再考虑考虑。听人说了,您若厌恶大坂城,到宇喜多大人的府邸也行。宇喜多大人是您的亲戚……”
不等霜女说完,夫人就打断了她:“不可!虽说宇喜多的八郎与我同宗,但他不照样和治部一伙吗?去了那里又能怎样,还不照样为质?我乃细川三斋的正室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