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康登上城后寺院的石阶,进了山门,只回头看了木实一眼,便穿过众多士兵,从长廊进入殿内。他的房间,地板铺得很低,外面围有好几重粗大的栅栏。这里也铺着虎皮。看来秀吉说渡海而去的诸将在战争空闲猎虎云云,并非虚言。也许是外面天光尚好,室内稍嫌暗了些。士卒们喧哗的声音却传不到这里,冰冷而安静的气息更令木实不安。
家康默默在虎皮上盘腿坐下。随从退到了隔壁房间,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叫木实?”他第一次对木实开口说话了,“我似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我还小。”
“这么说,我是见过你。你认识茶屋四郎次郎吗?”
“认识。”
“很熟识吗?”家康依然不露感情,声音苦涩道,“你做了颇为了不得的事啊!”
“了不得的事?指对太阁大人无礼?”木实惶恐地问。
“你已感觉到了。”家康依然静静地苦笑,“你把每个人都当作朋友,才这样大胆?”
“是。这是堺港开放风气的影响,不好吗?”
“唉!”家康的语气突然加重,“你惹了大麻烦啦!”
木实有些迷惑:“我惹了什么麻烦?”
“令尊的顾虑,和我一样。”家康说到这里,突然叹了一口气,“木实,你现在必须待在我阵中了。”
“是因为太阁大人的命令?”
“你才气太过外露。”
“……”
“我不再拐弯抹角了,我会马上把你的过失告诉你,这之后,你就必须暂时待在这里。我是这个意思。”
木实疑惑地看着家康——看来他并未对女人饥渴如狂。
“你使宗室和我欲让太阁回京的苦心之计泡了汤。”
“啊?”
“太阁在这里,战争自会逐渐扩大,因此大家都想尽办法让他回京。”
“……”
“而你这一出现,说了很多令太阁意气用事之言。既然打算把你留在这里,我就和你明说吧。其实,今天的卖瓜戏,也是为了让太阁回京的一个方法。”
“哦。”
“大家都希望太阁回去,也在找一个让他回去的理由,不是别的,便是京城的大政所夫人病了。我们希望以母病为由,让他暂时回京。若非如此,日本国将大乱。不只堺港和博多人会被连累,海内都会匮乏。可是,你对太阁说了些什么!”
木实这才知道事态有多严重。她惶恐道:“这么说……这么说,大人说我同情他的辛劳,乃是错了?”
家康挥挥白扇点头道:“同是体恤,对不同人,却要用不同的办法。”
“那么,我是个不够体贴的人吗?”
“不能这样说,只是还不够,你一开始便不想输给太阁。你争强好胜的心思比体贴之心强了许多。你不知关白的习性,他如知你体恤着他,即使想意气用事,也不想再战了。但事已至此,希望你此后多多注意。”
木实很认真地看着家康。她打心底里就没想体恤秀吉。若要堺港商家的女儿去体贴当今太阁大人,这话多么奇怪啊!
“那我要怎么做……才能弥补过失?”
“只得在我阵中待一阵子了。”
“侍奉您吗?”
“你这要强的女子实在糟糕。太阁现在不想让人同情,明白吗?男人容易意气用事,再也没有比战败时被怜悯更痛苦的事了。”
“小女子明白这个。”
“我体恤秀胜,你体恤关白,太阁便怒了,给我们出了这难题。”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