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院点头。诚然,那株红枫分外惹眼。
“夏日里,那是万绿丛中一点红。绿叶也许会以为它是怪物,奇怪为什么只有它如此红。但当季节变换,周围的枫叶全红了时,那红树便会悄悄隐没于漫山遍野的红色之中。从此谁也辨认不出来那棵红枫,于是它渐渐被忘却,有时反而恐还被人责怪它不够红。我想成为那棵树。我渴求那种具有红枫之心的武将!师太,那……那就是我执著于攻打安祥城、并对冈崎众人尤其残酷的缘由。师太明白吗?”
华阳院仍然大睁着眼睛。她似乎懂了,又未懂。
“哈哈哈……”雪斋笑起来,“我想要竹千代公子,师太。我要将他从织田信秀手中夺过来,然后送到骏府悉心培养……这样说,你明白我为何对冈崎众人如此残酷了吗?此后的事不用说……说太多,容易变成谎言。说了谎话,会被恶魔割去舌头的。哈哈……”
华阳院屏住呼吸。这个披着袈裟的带刀僧侣,蜷缩在某个角落苦苦挣扎,这一切令她内心疼痛不已。他想一手培养竹千代。他为什么不将这样的希望和精力倾注在今川义元的儿子身上呢?也许,义元的孩子身边有父亲、权臣、内庭无数妖媚的侍女。在那种环境里长大的孩子,雪斋无能为力。从这个意义上说,孤儿竹千代倒可以任他调教。
“你明白了?”雪斋脸色变得柔和,“如果明白,就可以准备起程了。另,你去骏府之前……暗中去一趟阿古居城,去一看竹千代的生母。与她一别……当然,更重要的是,告诉她,即使竹千代转到骏府,有祖母跟着,请她不要过于牵挂。”华阳院用念珠抵住额头,许久未动。她终于看清了雪斋禅师的本心。惊讶和感激之情,在她心中掀起涟漪。
本多平八郎忠高的夫人也已经双眼通红。今川氏炽手可热的雪斋禅师,竞比冈崎人更为竹千代着想……如果视死如归的丈夫忠高听到这一切,一定会舒心地微笑。
“谢谢您。”过了一会儿,华阳院轻声道,“我会依言去女儿於大处,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莫要慌乱……”
雪斋没有回答。“下一个……”他催促着贴身侍卫。
华阳院带着忠高夫人离开了本城。秋意渐浓,漫山的红叶都快红遍。华阳院回去时忽然领悟过来,她明白了雪斋禅师为何对骏府的连连催促态度漠然。他要等到秋收完毕,他无疑在等待,筹待敌我双方的百姓顺利收获辛勤耕耘了一年的果实。
华阳院的估计是对的。秋收已完成十分之七,稻田逐渐显得空旷起来。
“你要和我一起到阿古居城吗?”
“是。我永远和您在一起。”
“你怀有身孕,不觉辛苦吗?”
“不……我本来就是每天在水田里劳作的女人。”
二人站在酒谷,默默眺望着壕沟对面的田野。
第三日,夫人与二十六个年轻武士的家眷,一起踏上了旅程,前往骏府植村新六郎家人的住处。有两个人出城后,悄然向西而去。
外人眼中,华阳院像个尼姑庵的住持,而忠高夫人则像个下人。
就在二人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踉踉跄跄正要渡过矢矧川时,冈崎城里突然响起号角声。天正十八年三月以来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即将演变成决战。难道猛将织田信秀想一举拿下冈崎城?还是今川氏的脊梁雪斋禅师击溃信秀的精锐部队,攻占安祥城?双方都志在必得。他们的胜败,决定了松平竹千代何去何从。
华阳院停下脚步,回头久久地望着冈崎城方向。此时暮霭浓浓,别说遥远的冈崎城,就是附近的灌木丛也看不清楚。
“快走吧。”她终于道,“我果然是三界无家。刈谷城如此……冈崎城也如此……”
忠高的夫人转过脸,咬住嘴唇。
第三十六章 再战安祥城
“战争已经开始了,不可大意。”久松佐渡守俊胜骑着马来来回回巡视着城池东北的堡垒,“今川治部大辅的家臣当中,雪斋禅师谋略第一。稍有不慎,他们便可能攻进尾张。”
多日阴雨绵绵,但今天天空逐渐晴朗起来,红土和沙地清晰可辨。
前天传来战报,今川军队已经开始对安祥城发动进攻,那之后却再无消息。以前信秀总会令俊胜出兵增援,但此次却令他原地待命。
俊胜原以为信秀有独自应对的自信,但后来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听说自从信长成婚以来从未出那古野城一步的平手政秀,现作为信秀的幕僚赶往了安祥城。安样城城主是信长的异母哥哥信广。织田信秀和平手政秀都已经离开尾张,如此一来,尾张防守便变得薄弱。因此信秀让俊胜不要出城的真实目的,应该是——万一安祥城被攻破,也有个退路。
他们是在冈崎城东作战,还是把敌人诱进了安祥城?到现在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俊胜深感不安。于是,他一大早便派竹之内久六前往安祥城打探消息,自己则纵马巡视,鼓舞士气。阿古居谷秋收已毕,领民们很快就要迎来一个富裕的丰年;但如果在这个时候让敌人攻进来,烧房掠地,身为守护的他将颜面扫地。巡视了一圈,他返回城中。若是座大城,城池本身便已是完备的军事要塞,但阿吉居这样的小城,只不过是一个弱小大名的官邸。
“於大,给我水。”俊胜把缰绳递给下人,穿过院子,来到内庭,“战况让人担心,按理应该有消息来了。”他在走廊上坐下,满身是汗。微风徐徐,送来些许凉意。於大端着水匆匆走了过来。一个新的生命已经孕育在她的身体里。当她决心把自己完全交给俊胜之后,不久就怀上了这个孩子。
“生死有命……不是天命难违,而是互相杀戮。”俊胜一边喝着水,一边轻声道,“莫要太操劳。你一身系两命呢。”说到这里,他突然竖起耳朵。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山谷那边传了过来。俊胜顿时紧张起来。他猛地放下茶碗,立起身:“难道是久六回来了?”不止一匹马。除了久六,肯定还来了其他人。
“主公在哪里?”从马厩旁的柿树那边传来久六急促的声音,俊胜立刻起身,旋又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大声道:“久六,我在这里。”於大满脸期待,静静地望着俊胜。
久六匆匆走了进来,带着一个年轻武士。“我中途碰见林新五郎大人的属下上田孝政,他正打算来本城。”
俊胜激动地点点头,“那么,战事如何?你是来汇报战况的吗?”
“正是。”年轻武士单膝跪在院中。
“莫要隐瞒,快快讲来。”俊胜回头看了看於大,催促道。
“安祥城……已经落入敌手。”年轻武士语气激动地说完,颓然垂头,几欲泪下。
“信广城主呢?”
“他已——”
“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