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一点都不错,不过,』庞二踌躇着说,『我实在没有这份本事。』
说到这里,突然眼睛一亮,拍着自己的后脑勺∶『我真糊涂了!现成的诸葛亮在这里。老胡,』他停了一下,喜逐颜开地又说,『我送你股份,你算是跟我台伙,也是老板的身分,名正言顺来管事,不就可以收服朱福年了吗?』
胡雪岩的打算就是如此,不过自己说不出口,难得庞二的想法相同。光就是这一点,使值得替他出一番力了。
胡雪岩有项过人的长处,能在心血来潮之际,作出重要而正确的决定,思路快不足为奇,能快又能细致深刻,就只有他有此本事。
此刻便是这样。因为庞二先作提议,就是个极好的机会,他抓住了题目的精义,立即使有一篇好文章交卷。『庞二哥,』他正色说道,『生意是生
意!分花红彼此礼让,是交朋友的情分、义气,不可一概而论。我是不赞成吃干股这一套花佯的,如果你看得起我,愿意让我搭点股份,我交现银出来。『
『好啊!』庞二欣然同意,因为这一来,胡雪岩就更加出力。他问∶『你想要多少股子?』
『我的实力比你差得远,只能来个两成。』
『一句话!我们重新盘过,你十万,我四十万,我们五十万银子下手,上海的市面,可以捏在手里了。』
『准定如此,庞二哥,』胡雪岩带点兴奋的神色,『我的钱庄,你也来点股子。索性大家滚在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人看好不好?』
『怎么不好!礼尚往来,再好不过!而且便宜不落外方,你在上海立一爿分号起来,我们自己的款了存在自己的钱庄里,岂不方便?』
胡雪岩的打算就是如此,他还有进一步的打算,此刻却不宜先露,只是连连称『是』。接着又说定庞二的股份,真个礼尚往来,他也是十万,彼此只要立个合伙的合同,划一笔帐,都不必另拨现银。
他们谈得津津有味,外面却等得心急了,酒已经回烫过两遍,再烫就要走味,怡情老二推门望到第三遍,看他们还没有住口的样子,忍不住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这下才惊醒了庞二,歉然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害他们久等了,我们出去吧!』
等坐定下来,第一件事是叫局。怡情老二亲自捧过一只长方红木托盘,里面是笔砚局票,拈笔在手,先问庞二。
『我好久没有到上海来了,市面不灵。』他想了想说∶『叫宝琴老三吧?』
『是怡红院的宝琴老三吗?』怡情老二问。
『对了。怡红院。』
『这一节不做了。』怡情老二说,『节前嫁了个道台,做官太太去了。』
于是庞二又想了两个人,非常不巧,不是从良,便是开了码头,他不免怅惘,说一声∶『随便找好了!』
『你替庞二少做个媒吧。』尤五对怡情老二说了这一句,便又转脸问庞二∶『喜欢啥样子的?』
『脾气爽快的好。』
『有了!』怡情老二喜滋滋他说,『我替庞二少保荐一个,包管中意。』
这个人叫怡云老七,就在怡情院『铺房间』,她怕庞二以为她有意照应小姐妹,不管好歹,硬塞给他,所以只说名字,不说地方。刘不才会意,也不多问,将一叠局票写好,交给『相帮』发了出去。
隔不多久,莲步姗姗进来一个丽人,鹅蛋脸,高身材,长眉入鬓,神采飞扬,是那种一见便能令人目眩神移的尤物。在座的人都没有见过她,她却全认得,含笑一一招呼,最后才在庞二身后坐下,未曾开口,先抛媚眼,然后轻声说道∶『二少,长远不见了!』
『原来你们是老相好!』刘不才起哄,『庞二哥怎不早说?罚酒,罚酒。』
『你看!』庞二对怡云老七说,『你一来就害我罚酒。我们啥地方见过?
我怎么想不起来?『
『在怡红院。二少,你自然想不起了,一则贵人多忘事,二则也看我不上眼。』
庞二将牙一龇,故意说道∶『好酸!』
『庞二哥,你不要假惺惺装不认识。这杯酒非罚不可!』
刘不才将一杯酒端了过来。庞二顺手就端向怡云老七,意思是要她代酒,怡云老七毫无难色,一仰脸干了那杯酒。
『谢谢!』庞二开始有了笑容。
于是怡云老七执壶敬酒,酒量很好,一个个都照了杯,最后是自己喝了半杯酒,剩下的半杯敬庞二,却又温柔地问∶『嫌不嫌脏?』
杯沿脂痕宛然,美人余泽,脏之何有?庞二笑嘻嘻地干了酒,大家也都相视而笑,笑庞二是如此容易地掉入怡云老七的罗网中。
『你住在哪里?』庞二悄然相问。
『 等下告诉你。』
他还想说什么,只听门帘响动,胡雪岩和刘不才叫的局,陆续到了。为求热闹,叫得不少,片刻之间,莺莺燕燕,翩然群集,猜拳的猜拳,唱戏的唱戏,因为庞二是主客,自然都应酬他,左顾右应,忙得不可开交。
叫的局来了又去,川流不息,怡云老七却始终不动,娘姨拿进一叠局票,悄悄塞了过来,她看都不看、就交了回去,只说得一声∶『随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