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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部分(第1页)

再一顶轿子是张医生;余下一顶应该是阿巧姐,她却偏要跟七姑奶奶挤在一起,为的是有一番心事,迫不及待地要透露。

七姑奶奶听阿巧姐刚说了个开头,就忍不住笑了;阿巧姐便有些气,『跟你规规矩矩说,你倒笑话我!』她说。『我不是笑你,是笑张郎中癞虾蟆想吃天鹅肉。不要紧!你跟我说,我替你想办法。』『这才象句话!』阿巧姐回嗔作喜,细细说明经过;话完,轿子也到家了。

到家第一件事是安置胡雪岩;第二件事是招待客人,这得男主人回家才行,而且七姑奶奶已有了为阿巧姐解围的策略,也得古应春来照计而行。因此,她赴萧家骥要赶着回家省视老母之便,关照他先去寻到师父,说知其事。

找了两处都不见,最后才在号子里听说古应春去了一处地方,是浙江海运局。浙江的漕运久停,海运局已成了一个浙江派在上海的驿站,传递各处的文报而已。古应春到那里,想来是去打听杭州的消息。

正留了话想离去时,他师父回来了,脸色阴郁,如果说是去打听消息,可想而知,消息一定不好。

然而见了徒弟,却有喜色。他也跟他妻子一样,猜想着萧家骥必得过了年才会回来;因而首先就问∶『病人呢?』『一起回来了。』萧家骥紧接着说∶『是郎中陪着来的。年底下不肯走这一趟,很承他的情;师娘请师父马上回家,打算要好好陪他玩两天。』『这是小事。』古应春问,『我们这位小爷叔的病呢?』『不碍了。调养几天就可以起床。』『唉!』古应春长叹一声,『起了床只怕又要病倒。』

萧家骥一听就明白,『是不是杭州失守了?』他问。『上个月廿八的事。』回答的声音似乎有气无力,『刚才从海运局得来的消息。』

『王抚台呢?』

『听说殉节了。』胡应春又说。『详细情形还不晓得。也许逃了出来,亦未可知。』

『不会的。』萧家骥想到跟王有龄一经识面,便成永诀的凄凉近事,不由得两行热泪汩汩而下。

『唉!』古应春顿着足叹气,『你都如此,何况是他?这个坏消息,还真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

『现在说不得,一说,病势马上反复。不但师父不能说,还得想法子瞒住他。』

『我晓得。你回家去看一看;今晚上不必来了。明天上午,再碰头。』

于是师弟二人同车,先送了萧家骥,古应春才回家。跟胡雪岩相见自有一番关切的问讯;然后才跟张医生亲切相叙,这样就快到了晚饭时分了。

七姑奶奶找个机会将她丈夫唤到一边,商量款客;她的意思是,如果在家吃饭,加上一个李得隆,只有三个人,未免清冷,不如请张医生上馆子,『最好是请他吃花酒。』她说。

『花酒总要请他吃的。不过,你怎么知道他喜欢吃花酒?』『不但吃花酒,最好还替他寻个好的;能够讨回去的。其中自有道理,回头我再跟你细谈。』『我也不管你搞什么鬼!照办就是。』古应春又说,『有句要紧话关照你,千万要当心,不能在小爷叔面前透露;不然不得了——。』『急煞人了!』七姑奶奶不耐烦了,『到底是啥事,你倒是快说呀!』

纵然如此知妻莫若夫,贸然说出杭州的变化,以七姑奶奶的性情,先就会大惊小怪,满不住人,因而又先要关照一句∶『你可不要叫!杭州失守了;王雪松不知存亡,十之八九殉了节。』七姑奶奶倒没有叫,是半晌作不得声;接着也跟萧家骥那样,热泪滚滚,闭着眼睛说∶『我好悔!』

『悔!』古应春大为不解,『悔什么?』

『我们也算干亲。虽说高攀,不敢认真;到底有那样一个名分在。看了困在杭州等死,我们做亲戚的一点不曾尽心,只怕他在地下也在怨我们。』『这是劫数!小爷叔那样的本事,都用不上力;你我有什么办法?只有拿他的下落打听清楚,果然殉了节,替他打一场水陆,超度超度。』七姑奶奶不作声,皱紧双眉苦苦思索——遇到这种情形,古应春总是格外留神;因为这是七姑奶奶遇到疑难,要拿出决断来的时候。

『你先陪客人出去。能早回来最好早回来。再打听打听王抚台的下落。』

她说一句,他应一句,最后问说∶『张先生住在哪里?』『住在我们的家。』七姑奶奶毫不迟疑地回答,『这几天着实还有偏劳他的地方。』

古应春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对这位郎中要格外巴结,他已能会意的;因此,安排在最好的番菜馆『吃大菜』,在那里就叫了两个局。张医生对一个『红信人』艳春老四,颇为中意;古应春便在艳春院摆了个『双台』,飞笺召客,奉张医生为首座。客人无不久历花丛,每人起码叫两个局,珠围翠绕,热闹非凡;将个初涉洋场的张医生弄得晕头转向,然而乐在其中了。

席间闲话,当然也有谈时局的;古应春正要打听杭州的情形,少不得要细细追问。

据说杭州城内从十一月二十以后,军心就已瓦解了;最主要的原因,还在『绝粮』二字。廿四那天,在一家海货行,搜到一批木耳,每人分得一两;廿五那天又搜到一批杭州人名『盐青果』的盐橄榄,每人分得五钱。于是外省军队,开始大家小户搜食物;抚标中军都是本省人,在杭日久,熟人甚多,倒还略有羞耻之心,压低帽檐,索粮用福建或者河南口音;当然,除去搜粮,还有别样违犯军纪的行为,这一下秩序大乱,王有龄带领亲兵小队,亲自抓了十几个人,当街正法。然而无救于军纪,更无补于军心。

这时还有个怪现象,就是『卖钱』;钱重不便携带,要换银子或者银洋,一串一串的铜钱,公然插上草标出卖,当然银贵钱贱。这是预作逃亡之计,军心如此,民心更加恐慌,这时相顾谈论的,只有一个话题∶长毛会在哪天破城?到了十一月廿七,守城的官军,决定死中求活,第二天黎明冲出艮山门,杀开一条血路,接引可能会有的外援。这虽是妄想,但无论如何是奋发自救的作为,可以激励民心士气,有益无害。不想到了夜里,情况起了变化,士兵三三两两,缒城而下;这就变做军心涣散,各奔前程的『开小差』了。

据说,这个变化是有人从中煽动的结果。煽动的人还是浙江的大员∶藩司林福祥。

林福祥带领的一支军队,名为『定武军』,军纪最坏,而作战最不力。而林福祥则颇善于做作,专干些毫无用处的花样;又喜欢出奇计,但到头来往往『赔了夫人又折兵』,因此颇有人怀疑他已与长毛暗通了款曲。说他曾与一个姓甘的候补知府,到长毛营盘里议过事。

这些传闻虽莫可究诘,但有件事却实在可疑;王有龄抓到过一个奸细名为徐宗鳌,就是林福洋保举在定武军当差的营官。王有龄与张玉良在城内城外互通消息,约期会合的『战书』,都由定武军转送,先后不下十余通之多,都为徐宗鳌转送到了长毛那里;后来经人密告,逮捕审问属实,徐宗鳌全家,除了留下三岁的一个小儿子以外,尽数斩决。可是只办了这样一个罪魁祸首;王有龄虽然对幕后的林福祥已大具戒心,却因投鼠忌器,不愿在强敌包围之下,还有自乱阵脚的内讧出现,只好隐忍不言。

而林福祥却确确实实跟长毛已取得了默契,虽不肯公然投降,却答应在暗底下帮着『拆墙脚』,这天晚上煽动艮山门守军潜逃,就是要拆杭州这座将倒的危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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