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清和琴唐面面相觑,两人万万没想到,武烈侯在隗状的眼里竟然如此不堪。
“武烈侯和大王的治国策略实际上如出一辙,都是要法治,都是要高度中央集权,唯有如此,中土才能实现永久的统一,才能实现永久的和平。”隗状说到这里,眼神深邃,面色凝重,似乎有所感触,接着他轻轻摇手,好像要把心中的某些东西丢弃而去。
“大王的方略是正确的。”隗状慢条斯理地说道,“若想统一中土,若想长治久安,分封和世袭必须彻底摧毁。中土几百年战乱的根源,就是源自分封和世袭。分封导致了分裂,而世袭导致君权不振,故周八百年而亡,这是摆在我们眼前的事实,所以大王要在统一之后坚决实施高度的中央集权制。”
“武烈侯的方略是错误的。武烈侯坚持在统一之后,以稳健的方式,以过渡之策,一步步地实施高度的中央集权制。他的理由非常充分,即便是大王和中枢也被他的理由所说服。但武烈侯忽略了一个事实,人性贪婪,面对无法抵御的利益诱惑,人会变成野兽。”
“在我看来,武烈侯的国策变革策略本身没有错误,但用来推动这个国策变革策略的人无一不是贪婪之辈,这些人会利用武烈侯的国策变革策略,利用他所拟制的一系列过渡政策,把统一后的大秦推向分裂之路。”
隗清和琴唐豁然顿悟。隗状几句话就拔开了他们眼前的迷雾。武烈侯的确是个理想化的人,他有抱负,但他实现抱负的方法是错误的,相反,秦王政以雷霆手段打击所有对手,坚决推行高度的中央集权制,明知其中蕴藏着巨大的隐患也毫不妥协退缩,就是因为他知道大秦没有退路,只有高度中央集权才能确保统一,只有把分裂中土的所有可能彻底摧毁,大秦才能实现长治久安。
但是,隗氏呢?巴蜀人呢?难道他们就不想分封和世袭?不是,他们是豪门贵族,他们对权力和财富的攫取欲望非常强烈。他们也渴望统一,但他们渴望的是从统一中获取巨大利益,其中最渴望的就是分封,就是重建诸侯国。
“或许你们对我前期的做法有意见,但现在呢?现在你们知道了我的目的,你们还有意见吗?”
隗状用力挥动了一下手臂,颇有些意气风发。
“崛起之路非常艰难,需要一个完整的谋划。”隗状继续说道,“我在关键时刻背弃武烈侯,不过是谋划之一。继续结盟武烈侯,对我们的壮大已经没有帮助。事实证明我的选择完全正确。今日我们已经获得楚系大部分力量,无论是未来君王还是后宫,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大王现在的实力更为强悍了,但大王和武烈侯之间的斗争也因此愈发激烈,这时武烈侯不得不打赢中原决战,以功勋来壮大宗室和老秦人的实力,然后联合他们共抗咸阳。如此一来,中土可以迅速统一,宗室和老秦人的实力会飞速膨胀。”
“转折点就在中原决战之后,就在中土即将统一之刻。”隗状的眼里露出一丝兴奋之色,“宗室和老秦人会不遗余力地重建分封,武烈侯根本无力阻止。宗室和老秦人在外,我们在内,内外联手,可以轻松击败咸阳宫,那时即便大王和武烈侯携手抗衡,也无力回天。”
隗清感觉窒息,脸色有些苍白。
琴唐喜形于色,他的思绪已经随着隗状挥动的手臂飞到了未来,仿佛看到了分封诸侯的那激动人心的一刻。
“武烈侯已经察觉到了危机,但他非常自信,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局势的发展。”隗状说道,“他要尊大王为皇帝,要在封君之上建王爵,要在二十等军功爵上建世袭,试图在中原决战之前实现他的国策变革方案,以此来赢得寒门官员的支持,牢牢控制军队和地方,继而确保决战后的统一大局。”
“这个办法的确不错,可惜,他和大王之间的信任越来越少,而咸阳各方都在谋算着瓜分统一后的中土,所以,武烈侯必然失败。”
隗状的这番话给了隗清和琴唐极大的冲击。
原来他们看到的都是“迷雾”,而迷雾背后的真相竟然如此可怕。他们距离权力核心还是太远了,前一刻他们还在为琴氏的生存而挣扎,但这一刻他们已经面对即将开始的瓜分统一后的权力和财富的盛宴了。
“武烈侯自寻死路?”隗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以隗状的意思,宗室、老秦人和楚系都在利用武烈侯,但武烈侯岂能没有对策?秦王政又岂肯束手就缚?
“或许你觉得匪夷所思。”隗状说道,“但事实就是如此。”
“如果大王和武烈侯联手镇制,其威力之大完全可以摧毁一切。”隗清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似乎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决战结束后,武烈侯就身不由己了。”隗状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微微上扬的嘴角处更是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你以为他能置身事外?失去了宗室和老秦人的支持,他还有什么?他自己就是宗室,他就是宗室的魁首,他就是中土最大的诸侯,而中土的再一次分裂,始作俑者就是他,他是大王最大的仇敌。”
隗清无言以对,脸色愈发的苍白。
“我请你们去代北,就是想最后确定一下我的推测。”隗状指指隗清和琴唐,“你们去巴蜀,竭尽所能为中原决战提供粮食和武器。如果决战打不赢,谋划尽数落空。”
琴唐忍不住问了一句,“决战胜算如何?”
“正如你们所说,无论是咸阳政局还是北方形势,都不允许武烈侯战败中原,所以,此仗必胜。”隗状的语气坚定有力
深夜,咸阳宫的御书房里灯火通明。
秦王政和隗状、冯劫、蒙嘉、李斯等几位中枢大臣正在商讨爵秩等级的修改。
一个月前,右丞相隗状奏议修改二十等军功爵制,重拟爵秩等级制度。大家都知道这道奏议来自何处,目的又是什么,所以中枢几乎没有争论就通过了,直接进入实际操作阶段。
重拟爵秩等级制度的核心就是重建世袭制。二十等军功爵制里也有世袭制,但主要针对高爵位,比如爵位嫡子继承,隔代递减,历三代而没等等。高爵位一般只存在于豪门贵族,当然像商鞅、范睢这样的寒门贵族也有,但凤毛麟角,没有代表性。这一次爵秩等级修改的重点就是低爵位也可以世袭。
修改案草拟之后,马上送达北疆、中原和东南等地,请武烈侯公子宝鼎、长平侯公子扶苏、长沙侯公子高和上将军蒙武等重臣提出修改意见。
长沙侯公子高的使命完成后,旋即返回江南,全力开凿南岭大渠。就在这个月,公子高完成了大渠的建设,向咸阳报喜。咸阳此刻的注意力都在爵秩等级的修改上,正在和北疆斗智斗力。秦王政略表嘉赏后,便把这件事丢到了一边。
武烈侯与公子将闾、司马尚、杨端和等北方军政官长商讨之后,很快回复咸阳,对这份草案提出了修改意见,一句话,没有达到武烈侯的目标。
中枢再次商议,隗状、王绾、冯劫、麃公和公子豹等大臣要加大修改力度,而李斯、周青臣、司马空等大臣则强烈反对。
世袭制一旦覆盖了整个爵秩等级制度,再想改回来就难了,而其对大秦统一后的政治格局影响深远,关系到国之根本,必须慎重。
秦王政对武烈侯的胁迫也是怒气冲天,但随着争论的深入,形势对咸阳宫越来越不利。
“当务之急是中原决战,是实现中土的统一。”隗状神情疲惫,嗓音略显嘶哑,可见这段时间也是心力交瘁,“中土如果迟迟不能统一,咸阳始终被动,根本无力打破当前的困局。我恳请诸位想一想,世袭制的重建相比中土统一,孰重孰轻?事有轻重缓急,中枢在此事上应该做出何种选择一目了然,何必在细节上纠缠不休?”
“世袭制就好比滔滔洪水,一旦决堤,如何阻挡?”李斯据理力争,寸步不让,最后他质问隗状,“统一之后,武烈侯威望日隆,实力膨胀,而封国陆续再建,各国封君势必与武烈侯联手胁逼咸阳,再度修改爵秩等级,假如封君之上建王爵,岂不是诸侯再起?”
在隗状的蓄意操纵下,朝野上下都在盛传武烈侯要在“封君之上建王爵”,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