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大肆蔓延。
塙团右卫门在樫井战死,有名的勇猛之士也在各自寻找葬身之处。此乃讲义气、重名誉的武人心思,但在幸村看来,这只不过是败相之迹:若有赢得此战的信心,谁也不会如此悲观。
幸村收起扇子,默默看向治房,“当然,战场并不仅仅限于此处,不知大人有何建议?大人的看法若与后藤不同,鄙人愿闻其详。”
听幸村突然发问,治房忙转向治长,“还、还是请兄长作最终决断吧。”
幸村微微点了点头,道:“修理大人,您的意思呢?”
治长却比治房更加不知所措。他呆呆坐在那里,似在想别的事,慌忙道:“这……若真田大人和后藤大人同意,我无异议。”
渡边内藏助使劲拍了拍膝盖,道:“真田大人还未说出自己的意思!”正在此时,木村重成进来。若非如此,内藏助和治长之间必然会发生口角,令气氛更紧张。
重成道:“对不住各位,我迟到了。刚才淀夫人去了右府大人处,右府命鄙人相陪。”
薄田兼相向前探了探身子,将议事经过一一向重成说明。重成十分认真地听罢,道:“我也同意出兵道明寺。”他亦是抱定必死之心。
幸村再次环视一眼在座众人,木村重成、渡边内藏助、大谷吉久、后藤基次、薄田兼相、长冈兴秋……从每一个人的脸容和眼神里,都可看出必死的决心。为义而生,为义而死,是什么将众人逼到了这一步?
幸村转向治房,轻声道:“幸村也同意在道明寺迎敌。”
“兄长,请您作出决断!”目下只有治房还对此战抱有希望。
“好,我无异议。我会尽快将此事禀报右府,请求裁断。在此之前,拜托各位认真备战。”
治长刚说完,治房便接口道:“若真田大人同意,我想请兄长担任第一阵指挥……”
“不可!”后藤基次立即打断了治房,“此事由我提出,第一阵理应由我后藤又兵卫指挥。”
从后藤基次的口气中似可听出,他断不会向人让步。但是治房不理,继续道:“尊驾是想作为第一阵先锋,击溃东军?”
“哼!”基次内心怒火终于迸发,“战事,七分力道,三分运气!若遭遇强敌,就当拼死一战。未见过你这般人,醉倒战场,伤亡部众,自己还恬不知耻活着回来!”
“休要争了!”幸村立即接口道,“后藤大人既欲指挥第一阵,幸村就担当第二阵的指挥吧。但不知后藤大人是否有了主将人选?”
他明显要出来调停,治房只好压抑怒火,瞪着双眼,闭了嘴。
“在下想请薄田兼相和明石守重二位担当第一阵主将,其他人选请适当分配。”基次似乎连和自己一起赴死的人都想好了。
幸村感到一阵寒风掠过心头,他轻轻取出随身携带的笔墨。“敌军先锋想必都是精挑细选的勇士,我军也须慎重。”自言自语说着,他看看治长。
目下的大坂城,操权柄者不用说乃是大野治长,在排兵布阵上须充分尊重他的意思。然而,治长却回道:“我想听一下真田大人的方案。”
其实,治长只是不知所措才这样说。他绝非完全信任幸村,而是已彻底放弃了战意,以为无论怎样打,这一仗断难取胜。在绝望中,治长陷入了近似自我埋怨的反省:情势到底为何发展到今日这地步?去岁冬役,已是一场不当为而为之的战事……
德川家康对大坂城的不满,发端于钟铭事件,知各地的浪人入城之后,其不满达到顶点。那时,本应多多出面解释,片桐且元也看清了局势,甚至采取了行动,但治长却无所察觉……他愈想愈觉眼前一片黑暗。
我难道是被夫人的宠幸遮蔽了双目?冬战之后,治长看清了双方实力差距。但目下的大坂城已被两股势力主宰,他已无能为力。这两股势力不是别的,其一为无处可去的浪人,另一便是面对战事与死亡,情绪高涨的洋教徒。
保罗和托雷斯两位神父及其众多的信徒,都进入了大坂城,成为将士的主心骨。偌多人亦仍然坚信菲利普皇上的大舰队会来救援,这期盼把众浪人都留了下来。浪人对战争胜负极为敏感,因此,若无这援兵良讯,他们念及子孙后代,大半会弃城而去。
一言以蔽之,冬役之后,大坂城的主君就已不再是丰臣秀赖。
治长为此心恨不已——本是为了不让家康夺走城池,这城池却被浪人和神父们夺了去。
“大人看这样布阵如何?”治长回过神来,幸村已经放下笔,将一张纸递到他面前。治长忙接了过来,只见上面写着:第一阵,后藤基次、薄田兼相、井上时利、山川贤信、北川宣胜、山本公雄、棋岛重利、明石守重;第二阵,真田幸村、毛利胜永、福岛正守、渡边内藏助、小仓行春、大谷吉久、长冈兴秋、宫田时定。
“我无异议,继续议论下一步。”见治房正从旁觊觎,治长瞪他一眼,将纸递给后藤基次。
治长既已同意,众人便也不再提出异议。
“这样估计,第一阵的人数大概有六千五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