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须贺与众侍女端酒上来了。广忠招手令阿春过来。
酒菜摆布停当,雅乐助拿着酒杯,眼睛却依然盯住广忠。
对于让竹千代搬回本城,以及和户田弹正家的婚事,广忠并不反对,但他的行为依然让雅乐助担忧。於大在时,他没有表现出来的偏执,近来愈发明显。很难想象他是有目的地接近阿春。本是因为忘不了於大,他却给自己找出出人意料的理由。他提防叔父藏人信孝不无道理。但是住同一城、年近九旬的曾祖父,以及竹千代的外祖母、於大的生母华阳院也成了他怀疑的对象,这未免让人不安。他身心的衰竭导致疑窦丛生,说不定每一个家臣都会成为他怀疑的对象。
广忠往前探出身子,一手按在扶几上,一手揽住阿春。“阿春,给我倒酒。正家,你也尽情地喝,咱们一醉方休。”阿春有所顾忌,缩着肩膀,一个劲儿地颤抖。
雅乐助施了一礼。在场的女人们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这种酒宴,显得轻松而娇媚,唯独广忠处处在意雅乐助,反而有些生硬。
“今日你就陪在我身边。正家已经答应了。大家都听见了吧?”
雅乐助接过须贺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心中想道:“今晚实在不该来。”大概是因为身心疲惫,广忠面对任何事都感到压力重重。如果这种压力没有引起反应也罢,他却经常因此说出一些很难听的话。他说,将竹千代移回本城,与田原的户田弹正家联姻,都不是出于本意。“正家,一切都拜托你了。”他苍白的脸上带着讽刺的微笑,紧紧揽住阿春。他通过褒奖正家来阻止进谏,并扬扬自得。
太阳快要落山时,雅乐助突感索然无味,离开了广忠的房间。尽管对广忠的沉沦不能坐视不理,他还是当场克制住了自己。雅乐助抹一下衣上的褶子,出门走到玄关处,一抬眼看到岩松八弥板板正正坐在那里,他吃了一惊。
八弥健壮得如一块岩石,背对入口坐在那里,有如一堵屏风。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柄短刀,独眼闪着光,大气凛然,令任何歹人不敢靠近一步。
“八弥。”
“大人。”
“天这么冷,你一直坐在这里吗?”
“这是小人的职责。”
室里喧闹起来,嘈杂的声音传到了走廊里。雅乐助轻轻走到八弥身边,俯身低声道:“八弥……阿春是你的表妹吗?”
“是。”
“城主的心情好像不太好。之前内庭的人一直相安无事……”
“您是要我……”
雅乐助惊讶地看着入弥。他的独眼里泪光闪烁。“要是让你杀掉她,你会怎么办?”
“一切听大人吩咐。”他的泪水扑簌簌落下来。他似乎想用眼泪告诉雅乐助,阿春是无辜的,一切都是因为城主。
“八弥。”
“是。”
“她是你的亲戚,对此事你有何看法?”
“小人没有看法。若有看法,便无法尽忠职守。”
“可是,你的眼睛告诉我,是城主——”
“不!虽然您是家老,可这话未免过分了。”
“八弥,我不是在责备你。我知道你是真情流露。你不要恨我。城主心里也很难过,他至今对上房夫人念念不忘。”八弥的腰挺得更直了,那只瞎眼泪涌如泉。
“详情我还不太清楚。浴房的传闻……是真的吗?”
八弥没有回答,单是看了雅乐助一眼。
“那日夜里是你当值?”
八弥微微点了点头,道:“我什么时候杀她,大人吩咐吧。”
雅乐助微笑着摇头道:“她是你的亲人,不必杀她。城主并非愚昧昏庸之人,过后自然会醒悟。他会命须贺嬷嬷给她收拾房间,将她收为侧室。但此事,万不可泄露半句。”
八弥盯着雅乐助,泪水又哗哗流了下来。这位武士如此怜惜阿春……想到这里,雅乐助突然不安起来。“阿春现在在城主面前战战兢兢,你知道为何?”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