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贝尔敲了敲门。一个小格窗打开了,一张满是胡子茬的脸出现在那小格子里。
“找谁?”
“克里奇先生。约好的。”
随着一阵门栓响,那人打开了门并朝大雨瓢泼的弄堂张望了一下,然后放他的客人进去。
利贝尔沿着一条转圈的铁梯下到一个人满嘈杂、烟雾腾腾的房间,桌旁坐的全是长相粗悍的干体力活的人,都在喝着啤酒和便宜的葡萄酒。一个套着围单的、年长一点的人在镀锌台面的吧台后擦净着高脚玻璃杯,他看见利贝尔便微微一笑,然后走上前来说道,“这边,先生,跟着我。”
利贝尔跟着他穿过吧台后的几道布帘,踏上一段狭窄的楼梯,来到一扇在一个破败的厅道底端的门前。
那年长的敲了敲门,只听得里面一个声音说道,“要是脸蛋漂亮的,就滚进来吧。”
“是克劳德。你的客人来了,”那人说道,接着便打开门。
利贝尔跨进一间窄小的、满是烟雾的房间,房间当中央吊垂着一个灯泡,房间里其他部位都隐在阴暗之中,一面老式的划有刮痕的镜子覆在一面墙上。一个三十中等模样的男人坐在屋中央的一张桌上,一瓶酒和两只酒杯放在他一边。他身子又矮又瘦,而且是驼背。嘴里的两个门牙没有了,身上的那件皱巴巴的衣服沾着掉落下的烟灰。
当他点燃一支高卢牌香烟后,他朝那吧台的人眨了眨眼示意道。“你可以走了,克劳德。”
门关上后,桌上的那人朝跟前的椅子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亨利,我的老朋友,总是很高兴地看到你呀。”
利贝尔坐在对面,摘掉手上名贵的兽皮手套。“非常不幸,巴斯蒂安,我倒真希望我能说同样的话。”
“你还是没变,说话、风度象个外交家呵。坐一会。来一杯怎么样?”
“你是知道的我只喝香槟酒,再低档的只会让我的胃不舒服。”
巴斯蒂安咧嘴一笑。“要吃苦嘛。我这里有的只是便宜的酒。即使我们党的主席也享受不起奢侈的生活啊,亨利。”
“那么我就谢绝。”
巴斯蒂安耸了耸肩,为他自己倒了杯。他打量着利贝尔,只见他身穿名贵的西服,佩戴着丝质领带,插着钻石别针,那做工考究的驼毛大衣衣领上精巧地缝缀上黑貂皮。
巴斯蒂安咧开嘴巴笑着,他那缺掉的门牙使他的嘴豁露出一个黑洞。“跟往常一样,你看上去混得不错。生意很好吧?”
“我想你叫我到这儿来,不是要讨论赚钱这种讨厌的话题吧?所以你还是讲正题吧。这次是为了什么?又是要为党作点贡献吗?”
皮耶尔·巴斯蒂安站起身来,利贝尔一直觉得这个人就象巴黎圣母院钟楼里荡秋千的丑怪。这样讲或许有点刻薄损人,但眼前这个人确实是一个典型的两面三刀的卑鄙人物。
“事实上,只是作一次友好的交谈,利贝尔,不要想得这么庸俗,同志。”
“我可不是你的同志。”
“难道一起肩并肩跟德国人战斗了两年什么也不算了吗?”
“我们还是先把事情搞清楚吧,到底谁在战斗。你一直在跟人渲染盖世太保打掉了你的门牙和打伤了你的背脊,但你我都清楚这是你的前妻干的。她把你推下楼梯是报偿你把她和你们的孩子扔给冲到你们家里的盖世太保。你是个滑头货,巴斯蒂安,特别当我们一些人在受苦受难被严刑拷打的时候,你却象蛇一样从一个地下站溜到另一个地下站保命,从来没有朝德国人开过一枪,直到盟军安全地收复了巴黎才装模作样地现身。尽管这样,你还是得到了戴高乐颁发的勋章。时到现在,你的那两只门牙嘛也该好好补上了。你张着嘴巴里的那个洞当作英雄的标记招摇过市也未免太久了。”
一阵羞恼的表情扭曲了巴斯蒂安的脸。“别这么中伤我,利贝尔。我跟其他人一样地在战斗。而且,我不能被捕也是工作的需要,是为了党,是为了保存力量继续斗争。”
“得了吧。这只是你为自己制造的最好的借口。还是讲正题吧。我在马克西姆还得跟人进晚餐呢。”
“毫无疑问又是美女相陪。”巴斯蒂安故作轻蔑地说道。
利贝尔叹了口气。“妒忌对你是无济于事的。你知道,在今天不知明天的死亡集中营里呆过教会了我两件事。一件是你只能靠你自己,而第二件,就是及时享乐。我每天都在做着这两件事,而且我自己的私生活也不用你关心。那么,你到底想要谈什么?”
巴斯蒂安阴险地咧嘴笑着。“一件关系重大的事情。所以我要叫你亲自跑来。你来时跟往常一样留神吗?”
“当然。看你那副样子,就知道你要说的不会是什么好事了?”
巴斯蒂安仰头喝掉他的酒,随手将杯子扔在桌上。
“有一个叫杰克·麦西的人。你认识他吗?”
这个问题不禁让利贝尔微微一惊,他头微扬了点,并尽量不流露出内心的紧张。
“问这个干吗?”
“我在问一个简单的问题。你认识他吗?”
利贝尔叹了口气,低头瞧了眼他的手表以掩饰他的不安。“我说,巴斯蒂安,我们能不能快讲正题?”
“这就是正题。你认识这个麦西吗?”
“名字是很熟。他以前是美国oss的官员,战争期间跟抵抗组织一起干过。怎么了?”
“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他?”
利贝尔看见巴斯蒂安脸上闪过一丝奸笑,这往往是一种危险的迹象。他决定还是照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