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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第1页)

他们看到他人老技不老,得到他们激赏,对于他这样八十岁的人,心格外向往之。再有,他从来没有到北方去过,一生以来,他的活动只在江苏、安徽、浙江一带,八十岁的他渴望着有机会能到北方去试一试他的技艺,也去看看北方的玩艺。所有这一些考虑,让他把“清誉”之类的暂且放进了括号里,何况当时社会的“主流”已经不是“清誉”,而是如何适应清朝的统治了,官僚士人们已经做出了榜样,他一介“倡优”,又这样老了,考虑那么多又能怎样呢?岂不有点可笑了?当然,能那样确实是更令人敬重的,但明朝取代清朝,在当时许多士大夫心目中,已经只不过是中国几千年历史上早就有过的事情的一次再版,不能要求柳敬亭这样出生于明代万历十五年的古人,有着日寇侵华时梅兰芳的那种气节,这是不符合历史的观点的,我们决不能这样看待柳敬亭。

果然,柳敬亭到了北京,简直轰动当时。曹贞吉《珂雪词》书首附录词话说,“柳敬亭以评话闻公卿,入都时邀致踵接。”

曹贞吉《赠柳敬亭》诗曰:“谁道开元遗老在,岑牟高座说兴亡。醉来齿颊还慷慨,听去须眉尽激昂。洛下青衫私上客,镜中白发乱秋霜。樽前莫话宁南事,朱雀桥边泪几行。”

可见,柳敬亭在这些故友面前,不禁就要谈起往事,为左良玉出师未捷身先死而可惜,这些做了清朝官吏的朋友,虽是在家里宴请他,也仍不免要劝他不要再说这些事情了。

曹贞吉在词《赠柳敬亭&;#8226;调寄沁园春》的下半阕既同情,但又一次劝告柳敬亭:“纵横四座嘲诙,叹历落嵚嵜是辩才。想黄鹤楼边,旌旗半卷;青油幕下,尊俎长陪。江水空流,师儿安在,六代兴亡无限哀。君休矣,且扶同今古,共此衔杯。”

这首词就证明了柳敬亭在北京的朋友面前,经常“无限哀”地说起左良玉的功败垂成,他的气节这时无所顾忌地表现出来,但结果还是要被加以劝说的。

曹贞吉《再赠柳敬亭&;#8226;调寄贺新郎》的下半阕,依然写到柳敬亭这样执著的情况:“当年处仲东来后,断江流,楼船铁锁,落星如斗。七十九年尘土梦,才向青门沽酒。更谁是,嘉荣旧友。天宝琵琶宫监在,诉江潭,憔悴人知否?今昔恨,一搔首。”

龚鼎孳给柳敬亭的赠词中也有类似劝说:“江东折戟沉沙后,过青溪,笛床烟月,泪珠盈斗。老矣耐烦如许事,且坐旂亭呼酒……。”

陈汝衡教授所见抗战前的《旧都文物略&;#8226;杂事略》说,柳敬亭“清时为睿亲王所罗致,利用其技艺编词宣传。于是逢场授徒,遂有三辰、五亮、十八奎之名支派。”

这条资料所说柳敬亭曾为清廷所用,是不可信的,因为柳敬亭在北京时许多官员诗文相赠,按常理对此事当有所颂扬,何以不见一言?此外,柳敬亭是八十老翁了,“睿亲王”不至于这样来找麻烦吧?但资料中所说授徒一事,虽没有那样大的排场和规模,个别的传授还是会有的,据泰州学者周志陶研究,柳敬亭在北京有四年之久(康熙元年夏至康熙四年夏),难免不会有艺人向他请教。

柳敬亭老年北京之行,应酬繁忙,可谓热极,然而也做了一件冷极的事,即为人排难解患。事涉泰州诗人朱淑熹及其女婿陈雁群。泰州学者周志陶对此事作了详细勾稽,理出了来龙去脉。从刘佑《柳敬亭停舟相访同贺祥庵赠句》诗,考出了柳敬亭曾于康熙元年春回泰州一次。此诗是诗人回忆四年前在泰州与柳敬亭的会晤,所以诗作回顾语:“海陵高会笑谈中,屈指知交已半空。”刘佑于康熙元年任泰州知州,一年后调任山东高唐州,后落职回河北故乡曲周。此诗是柳敬亭从北京回程,路过曲周拜访时,刘佑所作。此诗为柳敬亭于康熙元年春到过泰州的确证。

就在“海陵高会”中,泰州诗人朱淑熹拜托柳敬亭捎信给北京的女婿陈雁群(字懿诵),其时在北京任翰林院编修。柳敬亭在北京四年之久,这期间陈雁群出了事,因上书《天变易回,人事当修》一疏,触犯当政,获罪下狱。柳敬亭请龚鼎孳斡旋(龚于康熙三年升迁刑部尚书),陈雁群得以不死,改戌宁古塔。

康熙四年春,柳敬亭将南归,闻陈起解,赶去挥泪送别,后乃携其致岳父朱淑熹的信南下,再回泰州,为之送信。

朱淑熹感动,为之作诗二首,诗题上就注明了一切:《柳敬亭自京师归,过访吴陵,感赠二首(时出予婿陈雁群札子相示)》。诗句“老病萧条蓟北回,还过海国感兴衰”,写明柳敬亭从北京到达泰州。“亲看出塞人长别,谁使孤城马更来”,意思是说:如今柳敬亭在陈雁群起解时为之挥泪送别并带了信来,然而将来是不是还能有人从宁古塔给带来陈雁群的消息,那就不知道了。诗有两句说“当筵休说开元事,何处昆明少劫灰”,似乎柳敬亭又谈起了明末往事,而朱淑熹相劝于他。诗人对柳敬亭的描绘是“凄凉优孟在风尘”,眼中看出了老矣的柳敬亭的辛苦与凄凉。从柳敬亭与朱淑熹翁婿的这场交往,可见这么老年的柳敬亭依然为人排难解患的高风亮节。诗人邓汉仪在朱诗后评注说,“客秋遇敬亭于维扬,泪满襟袖,盖为懿诵出关故也。”柳敬亭想到陈雁群的不幸,会这样为之堕泪。禇人获曾评说柳敬亭“宅心仁厚”,于此亦可见一斑。

杨公道《钱牧斋轶事》说,明亡以后,柳敬亭与吴梅村、钱牧斋这些大文人的交往中,有时加以嘲谑,而他们却不计较。“一日,柳为梅村讲三国故事,描写阿瞒状态,维妙维肖。牧斋戏之曰,君真一世奸雄。柳遽答曰,否,我不过两朝百姓耳。梅村、牧斋并为之色变,而柳又以他辞乱之,则吴钱复谈笑如初矣。”这段笔记中的事情,真假无从证明,想来会有其事。人们一般把这段轶闻视为柳敬亭对吴、钱二人的讥嘲,这却值得打一个问号。也许只是柳敬亭口无遮拦,透出对清灭明的不满,使得吴、钱二人听了恐惧而担心,当然; 也不无有愧于内,然而柳敬亭旋即又“以他辞乱之”,二人才放了心。这样理解当时情况,也是可以的,从柳敬亭在北京时尚且老是口无遮拦,因而曹贞吉他们诗词中总有劝说之意,就可以支持这种理解。

人们从顾景星康熙九年诗句“柳生冻饿王郎死”,从余怀《板桥杂记》说柳敬亭“年已八十余矣,闲过余侨寓宜睡轩中,犹说秦叔宝见姑娘也”,可知,柳敬亭八十多岁仍活着,并且还能说书。如果以柳敬亭活九十岁计,则他当在康熙十六年(1677)去世。

柳敬亭暮年贫困状况,可从吴伟业《为柳敬亭陈乞引》看出,他的大笔竟然为柳老写了这篇求助文,并说自己也“贫落”,无力帮助“妻子羸饿不能名一钱”的柳敬亭,只有请大家来关心这位老人。说,想当年,柳老在左军时,如果用点心思发财捞钱,如今“连车骑,称富人”不在话下,但柳老没有这样做,却逢人就流涕称说左良玉当年之忠勇。像柳老这样的人,“虽有滑稽之才,纵横之辩,而拓落穷饿,忧愁啽塞,吾知其必不济矣。”但柳老“须眉苍然”,仍“词辩锋出,饮啖可五六升”,并非久困之人。这位文豪为柳老作的这个求助广告,看来并没有起多大作用,这从钱谦益所作《为柳敬亭募葬地疏》可以知道。钱谦益说,春秋楚国时,孙叔敖为楚相,有大功于国,一旦身死,其子贫贱负薪,楚国贵人毫不关心。后来倒是优孟这样的艺人,给楚王进言,于是孙叔敖的儿子得到了寝丘之封。可见,“列卿大夫之不足恃赖,而优孟之不当鄙夷也,自古已然矣。”接着沉痛说道:

“柳生敬亭,今之优孟也。长身疏髯,谈笑风生,臿齿牙,树颐颊,奋袂以登王侯卿相之座。往往于刀山血路,骨撑肉薄之时,一言导窽,片语解颐。为人排难解纷,生死肉骨。今老且耄矣,犹然掉三寸舌糊口四方,负薪之子溘死逆旅,旅榇萧然,不能返葬,伤哉贫也!优孟之后,更无优孟;敬亭之后,宁有敬亭?此吾所以深为天下士大夫愧。”

钱谦益文中说到,有位“三山居士,吴门之异人也,独引为己责,谋卜地以葬其子,并为敬亭营兆域焉……。”

据钱谦益此文可知,柳敬亭去世之后,是由他的朋友们葬他于苏州。

第七部份  艺术成就  仰之弥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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