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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第2页)

黄宗羲对柳敬亭有着士大夫的某种偏见,他作的《柳敬亭传》主要只言敬亭之技,称柳敬亭为“倡优”,是“市井”之人,对左良玉引柳为腹心,很不以为然,“不亡何待乎”,简直把左良玉之败也归到柳敬亭头上来,这简直有失公允了。但黄宗羲对柳敬亭的艺术,确实推崇得很,可以说,要不然,他就不会作这篇《柳敬亭传》。他写道:

“敬亭既在军中久,其豪猾大侠,杀人亡命,流离遇合,破国亡家之事,无不亲身见之,且五方杂音,乡俗好尚,习见习闻。每发一声,使人闻之或如刀剑铁骑,飒然浮空,或如风号雨泣,鸟兽悲骇。亡国之恨顿生,檀板之声无色。有非莫生之言所可尽者矣。”

黄宗羲认为,柳敬亭的说书艺术,是莫后光所不及的了。这个评论是对的。

吴伟业,号梅村,大诗人,比柳敬亭小二十三岁,崇祯时做过东宫侍读,南京国子监司业,南明亡后,屏居乡间十多载,绝意仕进,后迫出为清朝秘书院侍讲,迁国子祭酒,借口母丧而归,常以仕清为恨,死嘱着僧衣,而不着清服。

黄宗羲,号梨洲,大学者,也比柳敬亭小二十三岁,为东林子弟首领,与草《留都防乱公揭》,以攻阮大铖,后遭阮大铖逮捕,南明亡后,曾抗清,后返里,专意著述。举“博学鸿词”,荐修明史,皆力辞不就。

可见,吴、黄都是有节气,有学问的人,二人只是在对柳敬亭的认识程度上有所不同。

柳敬亭重操旧业,江湖说书,足迹颇广,回过泰州,到过江都、扬州,到过苏北淮浦,到过苏州,到过常熟,到过松江,这都有诗有文可据。

柳敬亭重出说书,大约开始于丁亥春冬,即1647年3月间,见于龚鼎孳《赠柳敬亭文》:“丁亥春冬,相从于桃叶金阊间,酒酣耳热,掀髯抵掌,英气拂拂,恒如在宁南幕府上座时。”其时南明覆亡已近二载。这样看来,《桃花扇》最后一出《余韵》注明故事时间为“戊子九月”,即1648年10月,说柳敬亭仍在“捕鱼为业”,时间安排上推迟了一年多,这是孔尚任之疏忽,或戏剧之需要。

《海陵文征》卷十九载沈让斋《柳敬亭传》,说柳敬亭回到泰州后,到他少年时曾做过佣工的泰兴那个人家去看望,发现那夫妇两个都亡故了,而后人竟无力买地葬棺,于是柳敬亭说,你等我三个月,我给你送钱来。他就到扬州去,张贴广告,说“柳麻子又来说书”,一时轰动,不到一个月,就获得三百两银子,于是到泰兴交给那家后人,不但买地葬了父母,而且置办了房屋家产。关于这段事情,沈让斋文内以“故主”、“少主”来叙说那户人家与柳敬亭的关系,失之肤浅,且有点庸俗,我们只能想象,少年柳敬亭逃离豪强*,到泰兴这户人家为佣工时,得到过人家很好的对待,包括可能掩护过他,所以他数十年来不能忘记,于是才有了这段探视并资助的佳话。

起义抗清英勇就义的著名诗人魏耕在《柳麻子说书行》长诗中说,他见到柳敬亭在江都时,“出门人呼柳麻子,往往拦街不得行”,柳敬亭一出门,观看他的群众就会拥挤到这样,可见大受欢迎,但其实,“有眼目睹寻常人,东南西北道路穷”,魏耕体会到柳敬亭实际上是很艰难的。

诗人顾开雍在《柳生歌&;#8226;序》中说,顺治七年,他在淮浦听柳敬亭说宋江一段书,“纵横感动,声摇屋瓦,俯仰离合,皆出己意,使听者悲泣喜笑。世称柳生不虚矣。”这时的柳敬亭,“逢人剧说故侯事,涕泗交颐声堕地”,柳敬亭意气仍不减当年,甚至更为慷慨豪迈,“听君席前徵羽声,犹见公孙浏漓舞剑器”,顾开雍大为赞叹,“兴亡日月手扳出,吁嗟柳生真好奇”。

诗人周容也是明末清初一个讲气节的人,作《杂忆七传之二&;#8226;柳敬亭》,说,“儿童见柳髯至,皆喜”,描绘出柳敬亭是一个很随和可爱的人。他于癸巳年(1653)在虞山见柳敬亭,听他说了几天书,“剑戟刀槊,钲鼓起伏,髑髅模糊,跳掷绕座,四壁阴风旋不已。予发肃然指,几欲下拜,不见敬亭。”如此动人魂魄,而以前,他只听说柳敬亭说“闺阁儿女脂粉芗泽,或米盐诟谇”之书,能令人“罔不解颐”。这就记载了柳敬亭的说书艺术刚柔兼备。王沄《漫游记略&;#8226;燕游》所记在康熙元年(1662)蔡士英北上舟中听到柳敬亭说书,其能“或咤叱作战斗声,或喁喁效儿女歌泣态”,说什么像什么。

总之,这些都说明了一个重操旧业的柳敬亭,正如吴伟业所说,是“意气自如”的。

柳敬亭在清初重操旧业这段时光里,也曾“穷途重走伏波军”,但幸因自有操守,而终能清白脱身,这就是他进马逢知(原名马进宝)军府的事情。马逢知原为明朝安庆副将,与柳敬亭旧识,降清后为清朝大立军功,任为“苏松常镇提督”,驻松江(云间),柳敬亭有一阵在那里滞留。按照一种严格眼光,柳敬亭是不该到马逢知那里去的。柳敬亭“穷途”所迫,加上自恃不会同流合污,就去了,况且天下早已是清朝,无数明朝官僚与文士都归顺了,他乃一介艺人,以自己的技艺吃饭,给马逢知说书,也不能算什么大事。柳敬亭一定就是这样考虑的。

吴伟业在《楚两生行》的《序》中说,“柳生近客于云间帅,识其必败,苦无以自脱。浮湛傲弄,在军政一无所关,其祸也幸以免。”可见柳敬亭在马府中确实自有操守与人格,虽然一时不便走脱,却没有为马逢知做什么事,决不像在左良玉军中有那样主动而积极的贡献,所以后来马逢知出事被清廷所逮,而柳敬亭并不碍事,因他守住了自己一介说书艺人的身份,而并不是幕客。吴伟业在这首诗中说柳在马军中是“抵掌聊分幕府金,褰裳自把江村钓。”这是吴伟业了解到柳敬亭在马府中的情况后所作,应视为一种定论,他认为柳敬亭是“滑稽幸免”,就是说,柳敬亭凭着一种机智,而得以与马逢知保持了距离,这种距离有两个方面,一是马逢知降清并为清朝立大军功,他很难与之融洽,二是不参与马逢知的事情,不贡献自己的意见。但总之,柳敬亭这是一次很郁闷的历险,实属不易。

明清之际的学者禇人获《坚瓠集》说,“一日侍饭,马饭中有鼠矢,怒甚,取置案上,俟饭毕欲穷治膳夫。进宝残忍酷虐,杀人如戏。柳悯之,乘间取鼠矢啖之,曰,此黑米也。进宝既失其矢,遂已其事。”

就这样,柳敬亭在马逢知军中不但以“滑稽”而“幸免”自己,也以此“幸免”过一位厨师。像这样的事情他在左良玉军中原就做过。柳敬亭每每能这样挺身而出,却又不着形迹,吴伟业称为“善用权谲,为人排患解纷”,禇人获称“柳之宅心仁厚,为人排难解纷”,他们都注意到了柳敬亭品德上的这一特点。吴伟业写老年的柳敬亭是“身长广颡,面著黑子(黑痣),须眉苍然,词辩锋出,饮啖可五六升。”多么可敬可爱的一个人高马大、朴实和善而又智慧过人的老头。

八十岁人的柳敬亭,曾经在北京广为献艺、传艺。当时清朝天下已定,封建统治更换了一个朝代。柳敬亭熟识的一些人,也多有在北京为官的,成为柳敬亭晚年北上的一个客观条件。有人认为,柳敬亭晚年北上献艺,与降清官僚相处甚欢,不免“有损清誉”。这种评论,过于苛刻了一些。其实,柳敬亭心中不是没有这方面的立场和考虑,这从他后来的某些言行就能知道。然而,柳敬亭觉得到北京观光,对于他更现实,更重要。看望一些老朋友,给他们说书,让他们看到他人老技不老,得到他们激赏,对于他这样八十岁的人,心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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