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儿……”皇帝颤抖着手,像是有些不可思议自己竟然还活着,他神情沉重地看着为他挡下箭矢的云祈,活到这把岁数,竟是头一次觉得鼻尖酸涩。
“父皇……快逃。”云祈忍着肩膀上的疼痛,哑着嗓音催促,他费尽气力说完这句话,耳边就听到了陆知杭近乎嘶哑般的声音,那一向温和有礼的嗓音像是候鸟的悲鸣般,动人心弦。
“云祈!”陆知杭眼睁睁看着箭矢射在云祈的肩膀,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凉了半截,一时顾不上双手的麻木感,踏着马镫就上了云祈的马背上,将人揽入自己怀中。
“皮外伤。”云祈嘴角
掠起一抹轻慢地笑意,像是在说着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
陆知杭下意识就想解开衣物查看伤势,克制了半响才忍住冲动,他垂下眼眸看着怀中人不以为意的模样,突然觉得云祈在他的心上反复践踏了几下。
“驸马,你不是略懂医术,快替祈儿止血啊!”皇帝看着已经停歇下来的箭雨,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
止血这种事,当然不用皇帝提醒,陆知杭现在身上什么也没有带,加之情况危急,只能草草地撕下一条锦布,在血管上方狠狠勒紧,好在没有伤到大动脉,但是这湿润了一片的血迹也让他看得心疼。
陆知杭抿紧了嘴角,定定地凝视着云祈的双眼,见他并没有半点悔意,不由无奈地凑到了他的耳边,压低声音苦笑道:“值得吗?”
“值得……”云祈削薄的唇开合,说出话的飘忽得近乎没有。
倘若不是到了最后一步,云祈是真不想救皇帝的狗命,可一旦皇帝驾崩,在没有废储君的情况下,继位的必然是母族强势的太子,届时哪有他和陆知杭的活路可走。
他自己早就做好了夺嫡失败,死无全尸的准备,却不忍心把他如花似玉的驸马卷进来,在他没有把握登上皇位之前,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能死。
所以……当然值得。
云祈气若游丝吐出了一句话,落在皇帝眼中,就是他的皇女为了救他,哪怕命悬一线都不忘了催促自己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加之有归宁宴的铺垫,云郸就是想不动容都难。
生在这薄情的帝王家,云郸何曾奢望过真情,因此对太子卖弄做作的那番孺慕之情,才格外宽容。
皇帝见血止住了,心里憋着一口气,紧紧拉着缰绳,沉声道:“你们在这挡着,后边十位将士且护送朕与公主、大臣们到营地。”
“是。”听到命令的侍卫脸上神情各异,却都只敢遵命。
十来位留守在此的侍卫苦苦支撑,面对数倍于他们的敌人,除了负隅抵抗外别无他法,只盼着能为皇帝争取多一些逃跑的时间,就算他们身死荒野,也能善待他们的家人。
那蒙面穿着颜色近似绿叶的刺客,手中的箭矢早已发射殆尽,面对阻扰在他们面前的人,冷着眼拔出了弯刀,双眼死死地盯着骑着马往营地跑的皇帝等人。
“将士们,为了保护皇上,跟他们拼了。”披着铠甲的将领沉声喊道,试图鼓舞士气。
只是他们人数本就逊色于对方,更何况几十人都做了伪装,在密林中稍一晃神就容易被那身衣物迷惑住,留下断后的十几人不过是在做困兽之斗,除了牺牲生命,为皇帝争取些许逃命时间,毫无价值。
皇帝骑着□□的马,使劲扬着手中的鞭子,哪怕披头散发没有半分帝王的威仪都不在乎,他边驾着马边回首看向那群人追上来没,看着自己手底下的将士们接二连三的倒下,心仿佛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他非是心疼那十来人的性命,而是恼怒于他们的不中用,说是拖延,实则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咽了气,皇帝方才携着众人跑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身后的刺客就从四面八方袭来。
“这群人怎么骑着马?”张景焕听到身后猛然传来的马蹄声,回首一看,顿时惊呼道。
“怕是李将军他们都糟了难,马匹被这些贼子截了去。”宋元洲同样脸色不好。
“不稍片刻,这些逆贼就该追上来了,如今朕身边就这十位将士,焉有抵抗之力……”皇帝听着自己的左膀右臂沉重的话,脸色阴沉道。
他们说话的功夫,那数十位绿袍刺客又离他们近了几分,手中的刀剑在斑驳陆离的光晕下熠熠生辉,入了皇帝眼里却是催命符。
“陛下……实在不行,只能让剩下的这十位将士留下来拖延时间,不然我等绝无可能逃脱。”
宋元洲是文官出身,哪怕晏国人因为与汝国的世仇,有强身壮体,骑射等传统,也抵不住他疏于锻炼,更别说一大把年纪和一群专精此道的刺客相比了。
“现今援兵无望,他们十人走了,若是抵不住,朕岂不是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皇帝盯着逐渐逼近的刺客,屏住呼吸道。
张景焕拭去额角冒出的冷汗,又何尝不知皇帝的顾虑,他喟然道:“陛下,我等只能尽力让这马匹跑快些,可不牺牲这些将领,莫说是以后,现在就要折戟在此了。”
“若是到了最后关头,我也可以弃了性命,只要父皇能逃出生天。”云祈苍白得病态的脸上透着几分凝重。
“祈儿……”皇帝眼眶有些许的湿润,可现在不是感动这些的时候,再不做些什么,身后的刺客就真要把刀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了,皇帝指着护在身后的侍卫,狠戾道,“你们都留在这断后,朕必不会亏待于你们的亲人。”
纵使有再多不愿,那些将士被安排好了命运,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刀光剑影,陆知杭看着那些主动停下,誓死拼杀的将士,不自觉抱紧了云祈几分,夹着马肚朝前而去。
只是没到时候罢了,山穷水尽时,莫说是张景焕、宋元洲之流,就算是云祈都会被皇帝当做棋子抛弃,陆知杭心里对这结果好似明镜般清楚。
那十位被皇帝亲点在身边护驾的将士皆是其中的精英,有了他们在后边拦路,不稍片刻,他们果然见不到那些刺客的人影了,可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刀剑碰撞声隔着一段距离仍是传到几人耳边,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危险还未彻底解除。
“父皇。”云祈忍着肩膀的痛楚,轻声开口。
皇帝正忙着逃命,听到云祈的轻唤也只是百忙中回了个眼神,他现在的每根弦都系着身后的刺客,何时会追上来取了他的性命,哪里顾得上云祈。
“再过不久,那些将士们败了,逆贼必然就追上来了,我等离营地还有好一段距离,怕是难以逃脱。”云祈哑着嗓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