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辫精滑透顶,如何看不出来这个用意?心中暗骂马大人看似慈眉善目,却实是老谋深算,肯定是想“以贼治贼”,利用“相物”之术,来对付“造畜”的邪法,可小凤又值得什么斤两?只等三爷我寻得几注财帛,趁早找个机会卷了钱远走高飞才是。
孙大麻子却另有一番见识,还以为马大人识得好汉,有意抬举重用他们,就劝张小辫道:“俺常自思量着,咱们兄弟本是何等样人?打生下来便是粗茶淡饭的过日,即便手边有了金银也不知如何使用,发财后反倒觉得全身都不自在。又担心槐园筷子城里藏的银子实在太多,你我骤然得了如此大的富贵,只恐天理不容。到最后果然生出事来,惊动了官府,惹来一场官司上身。不过到头来虽然富贵成空,却幸而因祸得福,受马大人的赏识做了牌头,咱们必当尽心竭力图效犬马之劳,不可再生非份之想了。”
张小辫并不理会他这番道理,俗话说得好,“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又道是“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在衙门口里听差的“三班四快”,从来都是拆剥人家的祖师,捕快牌头正是那“三班四快”中的一快,这等差事虽然有些油水可捞,死后却是没有面目去见自家列祖列宗的,哪有什么兴头认真去做?但眼下城外刀兵四起,想逃也难以逃远,只好充做捕盗的“牌头”,权且混它几日再做道理。
有话即长,无话便短,转眼就到了设法场处决“潘和尚”的日子,从一早起来,监牢中的狱卒们,就按“发送红差”的惯例,给“番和尚”披红挂绿,全身上下揩抹干净,并在两腮上画了胭脂,于死牢中摆下四大碗鸡、鸭、鱼、肉,并预备了一坛子水酒,劝他吃饱喝足了动身上路。
“老鼠和尚”下狱时已被挑断了大筋,虽是变成了一个废人,却一直还盘算着如何砸牢反狱逃将出去,万没料到这么快就上法场,自知今天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极刑之苦,索性把心横了,放开肚皮,吃了最后一顿“断头饭”。
这时便有官差前来提人,将“潘和尚”从深牢大狱中起出,打入囚笼木车,由两百多名团勇押解着游街示众,一众兵丁横眉立目,杀气腾腾,个个都是“弓上弦、刀出鞘”,一阵阵敲打碎锣破鼓开道的喧闹声中,推动着囚车,缓缓来至城中十字街心。
此时灵州城里的许多百姓,都已听闻拿到了盗窃库银的巨贼,而且此贼还偷拐小孩,这些年在附近丢失的孩子,多半都被此贼煮来吃了,实该千刀万剐。
满城中人,无不对其切齿痛恨,都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眼看今日正午就要处以极刑了,自然是奔走相传,尽来观看,来得人实在太多,城墙也似的砌将起来,搅做了人山人海,连四周楼阁房顶的瓦檐上都站满了人,人人都想看看如何收拾这专吃人肉的恶贼。
临着街心的一处高楼,是座二层的阁子,视野最为开阔,被设为了监斩台,由带兵镇守灵州藩库节制军务的图海提督,与那位总领团练的马大人共同监斩,为防有歹人来劫法场,或是有粤寇趁乱偷城,便派兵借严封锁了各道城门,又调数营精锐团勇,各执犀利火器,暗藏在法场附近随时听令,真个是“伏下快弩射猛虎,沿江撒网捉蛟龙”。
古代处决犯人,行刑的“法场”向来都选在街口市心,有意让民众围观,为了让大伙知晓官家法度森严,不敢轻易犯禁,但事与愿违,处决犯人的活动,往往都被当成了最大的“热闹”来看,端的是鲜活生动,远比听书看戏要来得刺激。在振压农民起仪的那些年月,官府使用的“酷刑重典”远远多于往日,一到开设法场的日子,看热闹的人就如同逢年过节赶庙会一般,有好些个泼皮闲汉,不辞起五更爬半夜之苦,就为了抢到个极近的好位置看得真切,又有几个真正将朝庭的“王法刑律”放在心上?
张小辫和孙da麻子做了公差,被派到法场刑台下看押“老鼠和尚”,一众团勇公差把用刑的木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但四周的百姓太多,任凭抽打喝骂,仍是争相挤到前边来看,一时间人挨人人挤人,拥得水泄不通,被挤坏的人们哭爹叫娘,整个街心乱做一片。
张小辫前天从“猫仙祠”的野猫当中,把那只偷溜的黑猫找了回来,本想今日借着做公之便看回热闹,谁知和孙大麻子被挤在囚车旁,竟是一动都不能动,那黑猫也被挤得无处容身,只好蹲在了张小辫的帽子顶上去看热闹。
张小辫见马大人等官员都在楼上端坐,不禁觉得心中煞是不平,心想若不是三爷使出手段,官府如何拿得到“老鼠和尚”?可如今风光都被旁人占了,满城百姓谁知三爷的功劳?又想“有道是英雄不问出处,这捕盗的牌头无品无级,比起芝麻绿豆也还不如,蝼蚁一般的脚色,有什么稀罕?倘若三爷朝一日发了迹,做个封疆的大吏,才不枉在公门中走这一遭”。
他正胡思乱想的做白日梦,就听四周的人群忽然炸开来一般,暴雷也似的喧哗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正不知为着什么,他急忙寻声看去,原来是灵州城的刽子手“刘五爷”带着四个手下来了,那刘五爷从祖上六代起,就全是公门里吃红饭的,传下来的手艺非同小可,是刑部亲点的刽子,以前一直在京城听差,这两年告老还乡,才被调回了灵州原籍。
巨贼以妖术偷盗“藩库”库银,以及驱鼠吃人子嗣,乃是震动天下的大案,所以今天处决“老鼠和尚”,官府特意请了已经封刀的刘五爷出山,据说刘五爷得过真传,手艺十分了的,不管是砍头斩首,还是剜胆摘心,在他刀下动起刑来都好似“行云流水”一般。
只有犯了滔天大罪或是身份不凡的刑徒,刑部才能请出他老人家掌刀执法,即便当年在京城里,也是等闲难得一见,今日竟要在家乡父老面前施展手段,围观之辈自然止不住喧哗起来,那刘五爷在灵州百姓眼中,就象是位成了名的戏子一般,自他迈步登上刑台,每一举手、每一投足,都要引得台下发出一片片喝彩声来。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也曾听过刘五爷“刑部刽子手”的赫赫大名,连忙掂起脚尖,抻着脖子去看,只见那刘五爷六十多岁的年纪,生得体魄魁梧,豹头环眼,阔口裂腮,颌下髯丛如猬,胡须虽已半白了,但精神攫硕饱满,脑门子油亮油亮的,一席短衣襟小打扮,身上连肩搭背,系着白练也似的一条围裙,目光中凛然有股杀气,不怒自威,恰似那杀生的修罗魔君在世。
刘五爷的围裙也不是一般的东西,乃是先皇御赐之物,寻常行刑的侩子,向来是光着膀子,或是穿了号坎甲马,再系条屠户般的黑围裙,可刘五爷手艺不凡,不管是断首凌迟,还是剥皮摘心,身上刀上从来不见一个血点,刀是祖传的宝刀,身上是皇上赏赐的白腰,如此装扮,正是为了显出自身艺业过人,使见者皆惊。
再看刘五爷的四个徒弟,活脱是四大金钢投胎下凡,刀砍斧剁般的一边高矮,显得好不齐整,全是膀大腰圆虎力熊心的彪形大汉,油光光的大辫子打了团结盘在头顶,身上的红边灰底号坎敞开一半,袒胸挺肚,把胸口黑杂杂的一大片护心毛露在外边。
这爷儿五个,满面的杀气,目光所到之处,打量到谁身上,谁就得打个寒颤,冷汗淋漓,那真是“直教胆小惊欲死,纵是石人也流汗”,围观的众人都不免暗自庆幸:“幸亏今天上法场受刑的不是我们。”
刘五爷带着四个徒弟,上了半人多高的木台,先对着楼上监斩的官员抱拳行礼,随后对父老乡亲们施了一躬,他也是有心要卖弄些个手段,让徒弟们当着众人的面。取出携带的几个大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