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驳于成龙?于成龙坚持的是自己的主张。批他,就等于打自己的耳光。身为君王,有这样的心雄和气度吗?错了也得坚持到底,哪怕以后再改,否则,皇权皇威在哪里?
批驳靳辅陈潢?去年在山东刚刚召见过,充分肯定他们的治水成就,褒奖之言,余音犹在,而且自己还要他们将经验汇集成书,便后人借鉴。批他们,就等于打自己的耳光。况且,如果日后的事实证明靳辅陈潢主张是对的,又当如何面对?
思虑再三,康熙聪明地、也是无奈地选择了沉默。惟有沉默才能使自己立于进退自如的境地,掌握住事情的主动权。面对复杂的事件,作为至高无上的皇帝,都不可意气用事,当昏庸的裁判者。
康熙沉默对靳辅陈潢是有利的。毕竟,靳辅是河道总督;毕竟,于成龙是临时受命且需听靳辅节制。靳辅陈潢毫不迟疑地实践自己挑河筑堤的主张,结果大获成功,下河地区灾情迅速缓解,出海口也逐渐恢复通畅。
面对事实,直隶总督于成龙没了声音。
于成龙没了声音不等于大争论没有发生过,更不等于事情就这样过去。充满快意恩仇的封建官场远不是这样,为了自己的尊严和面子,任何官吏都可能不顾一切地付出生命的代价。打破了的碗即便是锔好了,有锔疤在。心胸狭窄、又得皇上宠信的于成龙自此对靳辅陈潢怀恨在心,像一只潜伏着的饿狼,在暗中不断地窥探着猎物的一举一动,他在寻找时机,一旦时机成熟,他将毫不犹豫地向猎物扑去,将猎物撕得粉碎。
于成龙等待的时机很快就来了。
靳辅陈潢在挑河筑堤解下河地区灾情,在运河东堤以东再筑大堤一道,将运河减出的水排入黄河,以减少下河地区的来水。——这道大堤是靳辅陈潢自作主张,方案未报朝廷,更准确地说是未报康熙帝批准同意。这道“欺君之堤”进入了于成龙的视野。
靳辅陈潢堵筑黄、运等堤决口后,原来被淹的大片农田得以涸出。为补充河工经费,靳辅陈潢商议,按原来照章纳赋的田亩数交还原主,其余农田都作为国家的屯田,屯田所获得的收入用于河工。
然而,豪强大户照章纳赋的田亩数只是他们全部田地的一部分,还有大量不照章纳赋的“黑田”。靳辅陈潢只按照章纳赋的田亩数交还,这意味着豪强大户们丧失了大量的“黑田”,这大大损害了豪强大户们的切身利益,地方豪强联合起来群起反对是可以想象的。
于成龙抓住这一时机,联合起朝廷里的多位大臣,上奏攻击靳辅陈潢。罪一是治河劳而无功;罪二是欺君妄为;罪三是激起民变;罪四是……直欲置于死地而后快。
靳辅由官学生进入仕途,初任内阁中书,一个典型知识分子;陈潢更是一个执着得近乎迂腐的书生。两人干事业行,应对诡诈的官场就力不从心了,就根本不是于成龙的对手了。听到弹劾的风声,靳辅陈潢回首俯身治河近10年来的风风雨雨、点点滴滴,觉得问心无愧,上可以对天地日月,下可以慰黎民苍生,何罪之有?再是,他们对康熙帝在山东的褒奖记忆犹新,黄马褂虽没见,也不至于这么快就食尽前言吧?对康熙心存幻想,觉得作为明君,康熙帝一定能明察秋毫,还自己一个清白、公正。
决胜清口(5)
他们太书生气了!
面对“挑浚海口”与“挑河筑堤”的激辩康熙沉默一定是对你靳辅的支持吗?“挑浚海口”不是于成龙一己的主张,背后有皇帝的影子。你的正确不反衬出他康熙的错误吗?自尊受到挑战只有他康熙心里最清楚。尽管你们治河有功,山东召见也给了你们定论,但此一时彼一时。既可予之,也可夺之,这都是帝王的权力,“予”与“夺”,都在帝王的掌股之上。“欺君妄为”就有了居功自傲之嫌,这是皇权之大忌,还以颜色,是理所当然的。——这些官场之陋、皇权之术,不是迂腐的书生能够懂得的。
不懂,自然就要为不懂付出代价!
无论靳辅在面见康熙时怎样诚恳地陈述事实,声泪俱下,康熙不为所动,冠冕堂皇的一句话决定了靳辅陈潢的最后命运:“众怒难犯啊!”
康熙二十七年(1688)3月,经廷议,靳辅陈潢被蒙冤革职。陈潢更在削职后被捕,冤死狱中。
——壮怀激烈,青史几行姓名;鸿爪一痕,北邙无数荒丘!
被革职还乡的靳辅,时时怀想起助手陈潢,无限悲痛;感怀世事,更是伤怀落寞。只有在梦里才有满山满坡的花朵,才有伴随着深处轻声的骊唱,才有落霞与孤骛齐飞,才有长天共秋水一色……梦手的神抚,原本难平的心空,更成了大鸿过处,纵使啼声已断,却留下一片挥不去的凄楚。
于是,并不老迈的靳辅执著地在日落前的山坡上站着,面向京杭大运河的方向,把斜阳站成夜色。只有夜色,惟有夜色,才是“凄楚”的姊妹伙伴,才配吟一首壮怀激越的诗: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抹上了岁月风沙的锈!千年前伍子胥放船系舟的地方,百年前潘季驯束水攻沙的地方,我暗然卸鞍。历史的锁啊,没有钥匙。我人生的码头边已没有舟,要一铿锵的梦吧,趁月色,我传下悲慽的《将军令》,自琴弦……
康熙三十一年(1692)11月,决胜清口的靳辅,浚河深通、筑堤坚固、实心任事、劳绩昭然的靳辅,心系大河、俯仰百姓的靳辅,带着无从诉说的冤屈,更带着永恒不变的情怀,长叹一声,撒手西去。唯一可以告慰的是,运河边淮安百姓对他众口称誉,给了他不可磨灭的历史评价:
论其大者,而功名尤其治河一事。其利益在国家,其德泽在生民。
——王士祯为靳辅撰写的《墓志铭》
靳辅、陈潢,你们可以含笑九泉了:运河记得你们,百姓记得你们,你们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就是河中水、两岸堤!
老河工(1)
“决口啦!——”
“快逃啊!——”
仓惶的喊声、悲惨的呼号,划破乾隆三十九年(1774)8月19日子夜的宁静,在老坝口(今淮阴市东北5里)一带的村舍间凄戾地回荡,立时,鸡飞狗吠,人喊马叫,一片混乱,一片狼藉。黑暗中奔向高处的人们,你冲我撞,相互践踏,死伤无数。淮安、宝应、高邮、扬州四城官民,纷纷爬屋上树,躲避突然袭来的洪涛巨浪。
这一天,黄河决口!一夜之间,决口冲阔至125丈,口门处水深达5丈,黄河水全入运河,在运河里一路咆哮!水闸管理衙署也被冲毁。
消息传到京城,当朝皇帝乾隆大为震惊。立即派出钦差大臣赴灾区一线视察。
河堤决就决了,运河漕运断就断了,至于千家万户被洗一空,这些对时任南河总督的吴嗣爵来说,他都并不在乎,无所谓的事:黄河决口,不是今天才有的事,每年一小决,三年一大决,习以为常。真正令他焦虑不安、不知所措的是钦差大臣即将到来,朝廷重臣面对自己管辖的河道如此重灾,怎么交待?头上的顶戴花翎还能保得住么?
无奈之下,他想到了与自己刚刚反目不久的郭大昌。尽管自己身为朝廷命官,位居南道总督,郭大昌是一介草民,可自己堵不了决口,非他不行啊!危机就在眼前,不能因为一时的面子而葬送了大好前程。吴嗣爵整整官服,赶往清江浦五圣庙,登门向被自己气跑而住到这里的郭大昌再三致歉,请求他出来主持堵口,而且话说得十分漂亮:“你出山堵决,是帮本官,更是解民于倒悬啊!”
郭大昌,字禹修,江苏山阳(今淮安县)南乡高良涧(今洪泽县)人。16岁那年入河库道府衙当贴书(府内办事人员的助手),学习工程核算、料物管理方面的知识。他聪明好学,3年后便脱颖而出。他对水情、溜势的变化有突出的观察能力,深受河库道嘉谟的赏识,提拔郭大昌参与河道的一系列管理工作。一遇难事、大事,嘉谟总要听取郭大昌的建议,有时直接让郭大昌到一线指挥。后来,嘉谟升任漕运总督,打算让郭大昌随同自己一起赴任,但被淮扬道截住了。
淮扬道诚恳地对嘉谟漕运总督说:“黄、淮两河正值多事之时,这里离不看像郭大昌这样的能人啊!请老兄务必将郭大昌留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