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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1页)

《胡雪岩》之第一部《平步青云》

作者: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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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在清朝咸丰七年,英商麦加利银行设分行于上海以前,全国金融事业,为两个集团所掌握,商业上的术语称为『帮』,北方是山西帮,南方地宁绍帮,所业虽同,其名则异,大致前者称为『票号』,后者称是『钱庄』。

山西帮又分为祁、太,平三帮,祁县、太谷、平遥,而始创票号者,为平遥人雷履泰。他最初受雇于同县李姓,在天津主持一定颜料铺,招牌叫做『日升昌』,其时大约在乾隆末年。日升昌在雷履泰的悉心照料之下,营业日盛,声誉日起,连四川都知道这块『金字招牌』,因为雷履泰经常入川采购铜绿等等颜料,信用极好。

四川与他省的交通最不便,出川入川携带大批现金,不但麻烦,而且有风险。于是雷履泰创行汇兑法,由日升昌收银出票,凭票到指走地点的联号兑取现银。当然,汇兑要收汇费,名为『汇水』。汇水并无定额,是根据三个因素计算出来的∶第一,路途的远近,远则贵,近则廉。第二,银根的松紧,大致由小地方汇到大地方来得便宜,由大地方汇到小地方来得贵,因为地方大则银根松,地方小则银根紧,如某处缺乏现金,而有待兑的汇票,则此时有客户交汇,正好济急,反有倒过来贴补客户汇费的。

最后是计算银锭的成色,银锭的大小,通常分为三种,最大的五十两,为了便于双手携捧,做成两头翘起的马蹄式,即所谓『元宝』,而出于各省藩库的,称为『官宝』,其次是中锭,重十两,有元宝形的,称为『小元宝』,但通常都做成秤锤式,最小的或三两,或五两,通称『银锞』。再就是碎银,轻重不等。此外各省有其特殊的形制,如江浙称为『元丝』,底凹上凸,以便叠置。但不管任何形状、大小,银子的成色,各地不同,需要在交汇时核算扣足。

由于汇兑凭票兑银,所以叫做『票号』。早先运送现银的方法,如果不是随身携带,就得交镖局保送,费用大,麻烦多,走得慢,而且还有风险,万一被动或者出了其他意外,镖局虽然照赔,但总是件不愉快的事,所以票号一出,请教走镖英雄好汉的人就少了。

早期的票号,多为大商号兼营的副业,到咸丰初年,始有大量专营的票号出现。但票号的势力不得越长江而南,因为江南的钱庄,为保护本身的利益,一方面仿照票号的成例,开办汇兑业务,一方面力拒票号的侵入。至于票号除汇兑以外,以后亦经营存款及放款,所以票号与钱庄的业务,由于彼此仿效的结果,几乎完全相同,只是在规模上,钱庄逊于票号而已。

钱庄业多为宁绍帮所经营,而镇江帮有后来居上之势。但在同治到光绪初年,全国最大的一家钱庄,规模凌驾票号而上之,同时他的主人亦不属于宁绍帮,是为当时金融业中的一个特例。

这家钱庄的字号叫『阜康』,它的主人是杭州人。

第一章

有个福州人,名叫王有龄,他的父亲是候补道,分发浙江,在杭州一住数年,没有奉委过什么好差使。老病侵寻,心情抑郁,死在异乡。身后没有留下多少钱,运灵柩回福州,要好一笔盘缠,而且家乡也没有什么可以倚靠的亲友,王有龄就只好奉母寄居在异地了。

境况不好,而且举目无亲,王有龄混得很不成样子,每天在『梅花碑』一家茶店里穷泡,一壶『龙井』泡成白开水还舍不得走,中午四个制钱买两个烧饼,算是一顿。

三十岁的人,潦倒落拓,无精打采,叫人看了起反感。他的架子还大,经常两眼朝天,那就越发没有人爱理他了。

唯一的例外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王有龄只知道他叫『小胡』。小胡生得一双四面八方都照顾得到的眼睛,加上一张常开的笑口,而且为人『四海』,所以人缘极好。不过,王有龄跟他只是点头之交,也识不透他的身分,有时很阔气,有时似乎很窘,但不管如何,总是衣衫光鲜,象这初夏的天气,一件细白夏布长衫,浆洗得极其挺括,里面是纺绸小褂裤,脚上白竹布的袜子,玄色贡缎的双梁鞋,跟王有龄身上那件打过补钉的青布长衫一比,小胡真可以说是『公子哥儿』了。

他倒是有意结交王有龄,王有龄却以自惭形秽,淡淡地不肯跟他接近。

这一天下午的茶客特别多,小胡跟王有龄『拼桌』,他去下了两盘象棋,笑嘻嘻走回来说∶『王有龄,走,走,我请你去「摆一碗」。』摆一碗是杭州的乡谈,意思是到小酒店去对酌一番。

『谢谢。不必破费。』

『自有人请客。你看!』他打开手巾包,里面包有二两碎银子,得意地笑道∶『第一盘「双车错」,第二盘「马后炮」,第三盘,小卒「逼宫」,杀得路断人稀。不然,我还要赢。』

为了盛情难却,王有龄跟着去了。一路走到『城隍山』——『立马吴山第一峰』的吴山,挑了个可以眺望万家灯火的空旷地方,一面喝酒一面闲谈。

酒到半酣,闲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小胡忽然提高了声音说∶『王有龄,我有句话,老早想问你了。我看你不是没本事的人,而且我也懂点「麻衣相法」,看你是大贵之相,何以一天到晚「孵」茶店?』

王有龄摇摇头,拈了块城隍山上有名的油饼,慢慢咬着,双眼望着远处,是那种说不出来的茫然落寞。

『叫我说什么?』王有龄转过脸来盯着小胡,仿佛要跟他吵架似的,『做生意要本钱,做官也要本钱,没本钱说什么?』

『做官?』小胡大为诧异,『怎么做法?你同我一样,连「学」都没有「进」过,是个白丁。哪里来的官做?』

『不可以「捐班」吗?』

小胡默然。心里有些看不起王有龄。捐官的情形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做生意发了财,富而不贵,美中不足,捐个功名好提高身价,象扬州的盐商,个个都是花几千两银子捐来的道台,那一来便可以与地方官称兄道弟,平起平坐,否则就不算『缙绅先生』,育事上得公堂,要跪着回话。再有一种,本是官员家的子弟,书也读得不错,就是运气不好,三年大比,次次名落孙山,年纪大了,家计也艰窘了,总得想个谋生之道,走的就是『做官』的这

条路,改行也无从改起,只好卖田卖地,拜托亲友,凑一笔去捐个官做。象王有龄这样,年纪还轻,应该刻苦用功,从正途上去巴结,不此之图,而况又穷得衣食不周,却痴心妄想去捐班,岂不是没出息?

王有龄看出他心里的意思,有几杯酒在肚里,便不似平时那么沉着了,『小胡!』他说,『我告诉你一句话,信不信由你,先父在日,替我捐过一个「盐大使」。』

小胡最机警,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决非假话,随即笑道∶『唷!失敬,失敬,原来是王老爷,一直连名带姓叫你,不知者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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