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古应春大为感慨,『两江之富,举国皆知,哪知连四十万银子都凑不齐。国家之穷,可想而知了。』『这二十万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胡雪岩说∶『索性算我报效好了。』『不!』古应春立即表示反对,『现在不是小爷叔踊跃输将的时候。』
『喔,有啥不妥当?』
『当然不妥当。第一,没有上谕劝大家捐款助赈,小爷叔何必自告奋勇?好象钱多得用不完了。其次,市面很不好,小爷叔一捐就是二十万,大家看了眼红。第三,现在防务吃紧,军费支出浩繁,如果有人上奏,劝富商报效,头一个就会找到小爷叔,那时候报效的数目,只怕不是二十万能够过关的。小爷叔,这个风头千万出不得!』最后一句话,措词直率,胡雪岩不能不听,『也好。』他说∶『请你马上拟个电报稿子,问在哪里付款。』于是古应春提笔写道∶『江宁制台衙门,密。赐函奉悉,遵命办理。
款在江宁抑济南付,乞示。职道胡光墉叩。『胡雪岩看完,在』乞『字下加了个』即『字,随即交给周小棠,派人送到转运局去发。
其时宓本常已经找回来了,胡雪岩问道∶『那五十万银子,由汇丰拨过来了?』
『是的。』
『没有动?』
『原封未动。』宓本常说,『不过先扣一季的息,不是整数了。』
『晓得。』胡雪岩说∶『这笔款子的用途,我已经派好了。
左大人同我借二十万,余数我要放给一个茧行。『这两笔用途,都是宓本常再也想不到的;他原来的打算,是想用这笔款子来赚』银拆『,经过他表弟所开的一家小钱庄,以多报少,弄点』外快『。这一来如意算盘落空,不免失望,但心里存着一个挽回的念头。
因为如此,便要问了∶『左大人为啥跟大先生借银子?』他说,『左大人有啥大用场,要二十万?』
『不是他借,是江宁藩库借。』
如果是左宗棠私人借,也许一时用不了这么多,短期之内,犹可周转;公家借就毫无想头了。
『茧行呢?』他又问∶『是哪家茧行?字号叫啥?』『还不晓得啥字号。』
『大先生,』宓本常愈发诧异,『连人家字号都不晓得,怎么会借这样一笔大数目?』
『实在也不是借人家,是我们自己用;你还要起个合同稿子。』胡雪岩转脸又说∶『应春,经过情形请你同老宓说一说,稿子弄妥当,打好了合同,我就好预备回杭州了。』宓本常不作声,听古应春细说了收买新式缫丝厂的计划,心里很不舒服;因为他自己觉得是胡雪岩的第一个『大伙』,地位在唐子韶之上。
而且丝跟钱庄有密切关系,这样一件大事,他在事先竟未能与闻,自然妒恨交加。
『你看着好了!』他在心里说∶『「倒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
-高阳-萧瑟洋场第七章合同稿子是拟好了,但由于设立茧行需要呈请户部核准,方能开张,宓本常便以此为借口,主张等『部照』发下来,再签合同。胡雪岩与古应春哪里知道他心存叵测?只认为订合同只是一个形式,只要把收买新式缫丝厂这件事说好了,款子随时可以动用,所以都同意了。
在上海该办的事都办了,胡雪岩冒着溽暑赶回杭州;原来胡三小姐的红鸾星动,有人做媒,由胡老太太作主,许配了『王善人』的独养儿子。
王善人本名王财生,与胡雪岩是多年的朋友,年纪轻的时候,都是杭州人戏称为『柜台猢狲』的商店伙计,所不同的是行业,王财生是一家大酱园的『学徒』出身。
当胡雪岩重遇王有龄,青云直上时,王财生仍旧在酱园里当伙计,但到洪杨平定以后,王财生摇身一变,以绅士姿态出现,有人说他之发财是由于『趁火打劫』;有人说他『掘藏』掘到了『长毛』所埋藏的一批金银珠宝。但不管他发财的原因是什么,他受胡雪岩的邀约,同办善后,扶伤救死,抚缉流亡,做了许多好事,博得个『善人』的美名,却是事实。
杭州克复的第二年,王财生得了个儿子,都说他是行善的报应。
那年是同治四年乙丑,所以王财生的这个独子,小名阿牛,这年十九岁。王财生早就想跟胡雪岩结亲家,而胡雪岩因为阿牛资质遇鲁,真有其笨如牛之概,一直不肯答应,不道这年居然进学成了秀才;因而旧事重提,做媒的人说∶阿牛天性淳厚,胡三小姐嫁了他一定不会吃亏,而况又是独子;定受翁姑的宠爱。至于家世,富虽远不敌胡雪岩,但有『善人』的名声弥补,亦可说是门当户对,所欠缺的只不过阿牛是个白丁;如今中了秀才,俗语说『秀才乃宰相之根苗』,前程远大,实在是头良缘匹配的好亲事。
这番说词,言之成理,加以胡老太太认为阿牛是独子,胡三小姐嫁了过去,即无妯娌,就不会受气,因而作主许婚,只写信告诉胡雪岩有这回事,催他快回杭州,因为择定七月初七『传红』。
回到杭州,才知道王家迎娶的吉期也定下了,是十一月初五;为的是王善人的老娘,风烛残年,朝不保夕,急于想见孙媳妇进门;倘或去世,要三年之后才能办喜事,耽误得太久了。这番理由,光明正大,胡老太太深以为是,好在嫁妆是早就备好了的,只要再办一批时新的洋货来添妆就是了。
但办喜事的规模,却要等胡雪岩来商量;这件事要四个人来决定,便是胡雪岩与他的母、妻、妾——螺蛳太太。而这四个人都有一正一反的两种想法,除了胡雪岩以外,其余三人都觉得场面应该收束,但胡老太太最喜欢这个小孙女儿,怕委屈了她;胡太太则认为应该一视同仁,她的两个姐姐是啥场面,她也应该一样地风光;螺蛳太太则是为自己的女儿设想,因为开了一个例子在那里,将来自己的女儿出阁,排场也就阔不起来了。至于胡雪岩当然愈阔愈好,但市面不景气,怕惹了批评。
因此谈了两天没有结果;最后是胡雪岩自己下了个结论∶『场面总也要过得去,是大是小,相差也有限;好在还有四个月的工夫,到时候再看吧。』『场面是摆给人家看的。』螺蛳太太接口说道∶『嫁妆是自己实惠。三小姐的陪嫁,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