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听呢!”猛然听得大屏后一阵清亮的笑声,便走出一个散发长裙丰腴高挑的女子,不是宣太后却是谁?她瞄了苏代一眼,便径自坐到少年秦王旁边的长案前笑道:“吊民伐罪,那可是圣王大道呢。齐王不是青龙现世么,自顾去做便了,何须一呼拢拉上他人,莫得夺了齐国风光?”脸上竟是写满了嬉笑辛辣。
苏代何其机敏,立即拱手跟上:“太后明鉴:战国攻伐,利害相连。况桀宋横挑强邻,攻楚攻齐攻韩攻魏,竟是为所欲为而无人抑其锋芒。惟其如此,皆因天下战国相互牵制,全无公理大道。今齐王攘臂举旗,自是吊民伐罪,即或不联秦国,亦当于楚韩魏赵联兵,绝非市井之徒群强欺弱,何来齐国独占风光?”一席话竟是义正词严不容辩驳的架势。
“不愧苏秦弟也。”宣太后赞叹一句便沉下了脸,“邦交根本,不在说辞。我问上卿:这利害相连,却是甚个说法?灭宋但能分给秦国三成土地,秦国自然出兵。不然么,齐国大可去攘臂举旗,却休来咸阳聒噪。”
苏代大出预料,如何这秦国与宋国翻了脸,竟还坚执要分土才能出兵?莫非是自以为苏代不知情而漫天要价?可是,苏代就是不能答应他国分宋,这是齐王的严令。蓦然之间,苏代计上心来,微微笑道:“太后之意苏代明白:秦国隔岸观火,既不保宋,亦不干预他国联兵灭宋。若得如此,太后大是明断。”
宣太后却是咯咯笑了:“我却看你不明白呢,竟来糊弄一个女子,说我要隔岸观火,我说过么?想让秦国闪开道,听任齐国独吞了这块天下最肥的方肉?嘿嘿,上卿果然灵醒呢。”
“太后明鉴:齐国是联兵灭宋,何曾想独占宋国?”
“苏代啊,你就别给我施障眼法了。”宣太后揶揄的笑着,“若不想独吞,如何一说到分地便装聋作哑?我问你,联兵必分地,可是春秋以来联兵灭国的常例?避而不谈,不是想独吞却是个甚来?老身不答应,便想让我作壁上观,听任你等灭了宋国。可是?此等雕虫小技,也亏了你苏代竟堂而皇之地在这里卖弄!嘿嘿,还纵横名士呢,说得出口?”
苏代大窘,一时竟是满脸通红,不禁亢声道:“苏代唯问太后:秦国可是明白了要自外于中原六国,硬是要做桀宋后盾?”
“嘻嘻,不知道。”宣太后竟顽皮得像个小女孩儿一般笑着。
猛然,殿中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便有一个粗重的声音扑了过来:“苏代休得聒噪,魏冄与你说话。”话音落点,一身黑色甲胄的魏冄便铁塔也似的矗立在面前,“宋国已是秦国驻军属国,齐国要灭宋,先过我秦军大关再说。”
这一来,苏代可是惊诧莫名。宋国几时成了秦国的属国?还是驻军属地?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也。蓦然之间,苏代哈哈大笑:“丞相之言,未免滑稽过甚了。苏代敢请秦王一句口诏定夺,秦国可是与宋国结盟了?”明知少年秦王不做主,苏代偏是要名正言顺的给魏冄一个难堪,若是缺乏邦交阅历的秦王说出一两句可供利用的话来,便有得机会了。
“上卿果然精明也。”少年秦王却是悠然一笑,“吾爱宋国,如爱新城、阳晋同也 ,岂有他哉?”说罢竟是大袖一甩径自去了。
魏冄哈哈大笑:“苏代啊,便宜没占上,快点儿回去准备灭宋了!”
宣太后却是冷冷一笑:“一条海蛇,竟是飞龙在天了?”说罢也径自去了。
苏代大是尴尬,羞脑攻心,一句话也不说,转身便大步出宫了。回到驿馆,草草收拾,立即出了咸阳,走到日暮时分,函谷关遥遥在望,才猛然想起还没有向樗里疾辞行,然则事已如此,再回咸阳岂不落人笑柄?想想一咬牙,脚下一跺:“出关!”一行车马便辚辚隆隆出了函谷关向东去了。
六、几番折冲 大起战云
齐湣王很有些着急了,竟日在王宫后园的大湖边焦躁的转悠。
眼见已经到了四月末,“绝气下”一过进入“中郢”,便是收种农忙时节,农忙一过便是酷暑,这段时光都不宜大军征战。再刨去窝冬之期,一年中能打仗的时月也就是春秋两季,若春日晃过,那便只有秋季两三个月了,对于一场灭国大战,显然有些太过仓促了。按照齐湣王掐尺等寸的谋划:苏代出使秦国来回最多一个月,回来时正好三月初旬“始卯”,筹划一旬便立即发兵,赶在五月中旬的“中绝”之前,灭宋大战便可大体告了,纵有善后小战,也可在秋高气爽的八九月了结,如此便可在今年之内了了这个头等心愿。如今四月将完,这个苏代还没有音信,堪堪一个用兵大好季节被白白错过,齐湣王如何不急火攻心?
这一日转着转着,齐湣王心中便是突然一亮——左右是要打仗,何不先将军马粮草调集齐整,一过夏忙到“期风至”(立秋),便立即发兵灭宋。主意一定,齐湣王便立即急召丞相孟尝君与上将军田轸入宫。
两位大臣刚刚坐定,齐湣王便急迫说了自己的谋划,末了激奋喘息道:“灭宋大业,贵在出其不意。目下立即着手,今秋便能一举灭宋也!”谁知两位大臣听完,竟是一时默然,仿佛不知从何说起一般。齐湣王素来简洁快捷,说到臣子面前的事情便是必须要办的事情,所谓君臣共商,实际上只是个臣子受命的过场而已,如今这将相二人非但没有惯常的“谨遵王命”的高声领命之辞,反倒是低头思忖面有难色,齐湣王便是老大不高兴,沉着脸便道:“灭宋大业,两位不以为然么?”
田轸猛然抬头,拱手高声道:“臣谨遵王命!”
“这便是了!”倏忽之间,齐湣王便笑了,“孟尝君呢,以为然否?”
“臣启我王,”孟尝君却是不卑不亢,“灭国事大,牵涉天下。上卿未归,大势不明。臣以为我王不宜轻举妄动。一旦三十万大军集结边境,便势成骑虎,届时若有不测之变,便是进退维谷,给人以可乘之机。臣望我王三思。”
“危言耸听。”齐湣王冷笑一声,“但有三十万大军,灭宋便是牛刀杀鸡,何来骑虎难下?孟尝君,你倒是跟着苏秦学会了一套说辞。”说着脸色便黑了下来,旁边田轸竟大是惶恐,看看暴烈无常的齐湣王即将发作,竟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便听宫门内侍一声高宣:“上卿苏代请见齐王——”
“上卿?快,快宣!”齐湣王竟是大步走向宫门,要亲自迎接苏代。
伴随着内侍的宣呼,便闻齐湣王大笑着进殿,仿佛迎回了一个不世功臣,又仿佛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喜讯。孟尝君心中却是一动,总觉得那熟悉的脚步声急促而沉重,那施礼寒暄的话语似乎也没有往日那般从容,竟是莫名其妙地一阵不安,不禁便是大皱眉头。这片刻之间,齐湣王已经拉着苏代的手到了殿中,一边亲自扶苏代入座,一边高声吩咐内侍上茶,竟是高兴得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待苏代刚刚饮下了一盏凉茶,齐湣王便忍不住道:“上卿啊,本王等得你好苦也。快说说,秦国出兵几多?”苏代笑道:“我王莫急,此事头绪颇多,却须一宗一宗说来。” 齐湣王笑道:“好事多多啊,那便快说了,第一宗?”
苏代拱手道:“第一宗,秦国欲召回甘茂,委以上卿之职。以臣之见,甘茂为邦交之才,对齐国有用,愿我王留任甘茂,共图大业。”
“好说!”齐湣王一摆手,“我便任甘茂为上大夫。御史 ,宣甘茂进殿议事。”
如此快捷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