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魏惠王到逢泽行猎,也没有心情邀惠施同来,便只有孤独的消磨这长长的时光。要说也不是没有朝臣可见,没有国事可议。然魏惠王历来有“大王之风”,最烦大臣拿琐碎细务来纠缠他,也最厌烦与大臣商讨具体政务。除了任免丞相、征伐敌国,魏惠王以为其他所有事情都该是臣下“依法度办理”。
六国使者们常常说:“天下之大,魏国做官最轻松,权大事少俸禄高。”魏国官员们却每每愁眉苦脸地说:“魏国做官最烦恼,做不得事,立不得功,替人代罪做牺牲。”魏惠王也听到了这些话,每次都是哈哈大笑了事,身为王者,岂能没有包容四海的胸怀?不管朝野如何风吹草动,他依旧只见丞相,只说大事,剩下的时日宁可自己消磨。女人玩腻了,狩猎过去了,便对着烟波浩淼的大湖发发呆。“禀报大王,公子无忌请求晋见。”老内侍声音很轻很柔。
“无忌?他来何事啊?”
“公子说,给大王举荐一个清谈名士。”
魏惠王笑了:“无忌有心啊,知道找个人陪父王说话。好,宣他们来吧。”片刻间,魏惠王便看见小儿子带着两个人上了山阶。站了半日,魏惠王自觉疲惫,便斜躺在竹榻上闭目养神,准备享受难得的清谈乐趣。“无忌拜见父王。父王康健。”
魏惠王睁开了眼睛:“无忌啊,起来吧,难得你记挂父王,回头赐你大珠一颗了。”“谢过父王。”魏无忌站了起来:“父王,这位是赵国公子胜,屡次请求一睹父王威仪,无忌便斗胆带了他来。”魏惠王笑着:“公子胜?是无忌的那位内弟么?一表人才,好!”
“赵胜参见王伯。王伯威仪煌煌,如中天之日,赵胜不胜荣幸之至!”赵胜本来玲珑聪敏,一通颂词清亮悦耳,竟说得顺溜之极。魏惠王大乐:“起来起来,赐座!赵语有儿若此,大福也!”
“父王,这位是洛阳名士苏秦。”
“苏秦参见魏王——”
“苏秦?苏秦?”魏惠王思忖片刻,恍然笑道:“无忌啊,你对父王说过这位先生,好象是?噢,对了,合纵!”魏惠王竟从榻上站了起来,虚手相扶:“大魏国求贤若渴,这无忌竟将先生做清谈名士待之,岂有此理?先生请入座。”说完,魏惠王自己也在竹榻上坐了起来,以示敬贤之道。老内侍连忙走过去,给老王推过来一个高大的兽皮靠背,让魏惠王舒适的靠坐着。苏秦听说过许多魏惠王的传闻,知道魏惠王素有“敬贤不用贤”的名声。天下许多大名士都与魏惠王有亲密过从,最著名者如孟子、慎到、邹衍、孙膑、许行等,但都是礼遇优厚而一一离去。至于商鞅、犀首、张仪等曾经被荐举到魏惠王面前而离去的名士,还不在其“敬贤”之内。不管途径如何,只要一个名士能到魏惠王面前,这位大王都会很耐心的听你说话,如果说辞与国事无关,这位大王便更是虚心求教兴致盎然。尽管如此,这样的机会对于苏秦仍然只有一次,而且不能失败。
“苏子远来,何以教我?”魏惠王颇为郑重的开始了敬贤之道。
“苏秦无才,只想给魏王说个故事,聊做笑谈。”
“噢?先生能说故事?好!听听了。”魏惠王脸色顿时舒展。
苏秦微微一笑:“苏秦生于村野,能知兽语。当日居破旧田屋夜读,曾经听到一场田鼠论战,大是奇特,至今不能忘怀。”“如何如何?田鼠论战?”魏惠王哈哈大笑:“奇!先生好本事,快说来听听。”“天旱饥荒,田中无粮,田鼠们大诉其苦,一致要搬迁到人家去谋生。一只老硕鼠慷慨唏嘘:‘我辈原是家鼠,吃不愁,喝不愁,子孙繁衍不愁,五十三鼠居于一大户之家,何等优游自在?’此言一出,群鼠大哗,纷纷责问老硕鼠:‘为何搬家,使我辈流落荒野?’老硕鼠答曰:‘不是我辈愿意搬家,而是来了一只黑猫。’群鼠忿忿然:‘一只黑猫算甚?我辈不是咬死过三只黑猫么?’老硕鼠叹息一声:‘那时我辈也是这样想了,说定黑猫一出来,我辈便四面涌上,纵然被那厮咬死几只,也要撕碎了那黑物!刚刚说定,黑猫便吼叫着猛窜了出来。我鼠辈却是争相四散逃命。黑猫抓住了一只逃得慢的,便细细吃了……如此反复,两个月后,鼠辈便只剩下老奶奶我一个了。那日我正在伤心,黑猫又猛窜出来。老奶奶我也没想活,便与黑猫拼命撕咬!半个时辰,我浑身是血,还是与黑猫纠缠。不想黑猫突然吱吱尖笑说:‘今日一个拼命,何如当初一齐拼命?若一齐拼命,我猫大人岂不呜呼?’我老奶奶咬牙切齿的发誓:‘若得逃出,定要让鼠辈一齐拼命,咬死尔等猫类!’黑猫尖笑说:‘鼠辈尔尔,还能一齐拼命?放你出去,看鼠辈如何变法?’如今,孙孙们要回人家,先好好想想,敢不敢同心拼命?一席话毕,鼠辈们竟是无一吱声,那只老硕鼠便呜呜哭了……”
听着听着,魏惠王便皱起了眉头,不禁摇头:“此等故事,大有异味儿。”“敢问魏王,方今天下可有一只大黑猫?”苏秦依旧轻松地微笑着。
魏惠王眯起了一双老眼,思忖沉默片刻,悠然笑道:“先生所言,也有道理。无忌向我说起过此事,当初也没想到,燕国这个老蔫儿竟出了一回彩。先生若能第一个来大梁,由我大魏动议合纵,那是何等力道?如今么,既然燕赵韩三国都合力了,我也乐观其成吧。我大魏不惧秦国,然毕竟做过山东盟主,不能撇下盟邦啊。”他说得一派真诚,赵胜却只是想笑不敢笑地使劲儿努着嘴巴。魏惠王突然一拍竹榻:“本王决断,依赵国例:拜先生为上卿,派公子无忌做魏国特使,随同先生促成合纵!”“谢过我王——”苏秦心中大石落地,立即以臣子身份行了大礼。
“无忌谨遵父王之命!”魏无忌显然也很兴奋。
“赵胜代主父谢过魏王!”这位公子终于笑出了声。
魏惠王摆摆手,慢悠悠道:“且慢。此等大事毋得急躁。若办不下来,本王出面收拾,毕竟,我这老盟主比你等有数儿。上卿以为然否?”苏秦憋住笑意拱手正色道:“我王洞察深远,臣自当遵命!”
魏惠王高兴地呵呵笑了:“苏卿果然干练。来人,赏赐上卿府邸一座、全套出行仪仗、三百名铁骑护卫,恩加一辆镶珠王车,以壮苏卿行色!”
苏秦虽然久闻魏惠王出手豪阔不吝赏赐,但还是为这瞬间重赏惊讶了!燕文公、赵肃侯、韩宣惠王都是常规处置——未曾实建功效,君封至于仪仗。而据苏秦观察,在他的“捧辞”之前,魏惠王是绝然没有想到如此赏赐于他的。一言之喜,便宠爱有加。若一言有失呢?苏秦骤然想起魏国官员们流传的魏王口碑,不禁心中一抖。然则,这种赏赐是绝然不能推辞的,苏秦立即深深一躬:“臣谢过我王——!我王万岁——!”“好!”魏惠王指着小儿子:“无忌啊,还有你这个赵胜,要听命于上卿,啊!”“儿臣遵命。”魏无忌恭敬回答。
“遵命。” 赵胜却笑着做礼。
从望湖台下来,魏无忌在行营官署办理了王命诏书并调兵虎符,主张立即回大梁。苏秦欣然赞同,四人便策马加鞭,一夜疾行,次日清晨便回到了国宾驿馆。
苏秦在驿馆设了小宴,四人聚酒,商议下一步行程。苏秦慨然举爵:“若无公子襄助,合纵几乎半途而废。为公子大义高风,我敬此一爵!”说罢竟破例的大饮了一爵赵酒。赵胜与荆燕也是同声相应,大干一爵。魏无忌却慨然一叹:“今日一行,先生当知我大魏国振兴之难了。”说罢竟是泪光莹然,举爵猛然饮尽。苏秦心知魏无忌所指者何,却只是无法附和,轻轻一叹:“魏有公子,国之福也。”赵胜却哈哈笑道:“说那些何用?还是你们魏人不利落,放在赵国,打翻便是了。”魏无忌瞪了赵胜一眼,破颜为笑:“还是大事要紧,先生指派吧,无忌听命便是。”苏秦心中舒展,便说了下一个目标去楚国,并大体叙说了快马使者在楚国的联络情势,末了笑道:“如今这合纵特使已经是四国了,千余人马,加上车骑、辎重、仪仗,行止便要统一号令,否则无法合同做事。我意:无忌公子任行军主将,统一调遣;公子胜与荆燕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