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使始皇帝的皇族嫡系后裔几乎灭绝,直到今夏只剩下李斯、冯去疾、冯劫三人,赵高终于策动了最后一击。赵高没有想到,冯劫冯去疾死得那般利落,也同样没有想到李斯这个老匹夫死得这般艰难。但无论如何,李斯终究是死了,连三族都被夷灭了,赵高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尽管在刑场的暴雨雷电中大吃惊吓,当夜,赵高还是在皇城的官署中大排了庆贺酒宴。
“大人廓清朝局,二世该当重重封赏!”一个新贵借着酒意喊了起来。
“对!郎中令做丞相!”众人一片呼应。
赵高冷冷一笑:“丞相?左丞相右丞相,老夫听着烦。”
“大人除却谋逆,功过泰山,当另立官号!”立即有谋士想出了路子。
“小子说得甚好,都说,老夫当个甚官才好?”赵高打量着一呼百应比仆从还要温顺乖觉的追随新贵们,心头的得意直是无可言说了。侍奉始皇帝大半生的赵高,自看到自己出头之日的那一天起,便立下了一个很实在的心愿:但为天下之主,一定要天下臣民都成为狗一样的奴仆。尤其是左右臣工,更要比狗马还要忠诚,主人下令叫几声便叫几声,绝不能有自己的吠声。谁不愿做这般犬马,立马杀之,根本无须怜悯。对于自己的掌国官号,赵高早早已经谋划好,根本无须与这些奴仆新贵们会商。然则,赵高偏偏要问,要看看这些奴仆新贵中有没有才智犬马,能做到像他当年揣摩始皇帝诸般喜好那般丝毫无误。毕竟,日后还需要更多的犬马之才,仅仅阎乐赵成是远远不够的。更为重要的是,在赵高看来,做个好奴仆也是一种大大的学问,也需要过人的才具。一个好的奴仆,要如同坐在老虎背上的狐狸,老虎的权势便是狐狸的权势,老虎的威风便是自己的威风。赵高很为自己得意的是,自己身为一个最下贱的阉人内侍,非但成功侍奉了超迈古今的第一个皇帝,得到了接近列侯的高爵,更将第二个皇帝戏弄于股掌之间轻松自如,将满朝大臣罗织于阴谋之中游刃有余。自此开始,赵高已经分明嗅到了举步可及的至高权力的诱人气息……当然,赵高既要奴仆新贵们温驯如犬马,还要防范他们中不能涌现出如同自己一样的有“勃勃大志”的奴仆。凡此等等,皆须一件事一件事地辨别这些奴仆的资质,给自己网罗成一个牢不可破的犬马天地……
“我说!大人做天丞相!”一个亢奋的声音惊醒了赵高。
“天丞相?小子尚算有心也。”赵高淡淡笑了。
“不!大人做地丞相!地官厚实绵长!”
“不好!天地人三才,人居中!大人做人丞相!”
“以小人之见,大人该有王侯之位!”
赵高哈哈大笑:“你小子敢想也!好!赏小子任选一个侍女回去!”
“大人万岁!”奴仆们立即欢呼起来。目下赵高官号未定,谁也不想喊出郎中令这个目下已经显得太过寒酸的名号,故不约而同地只喊大人,赵高豢养的这群奴仆们倒是果然精于揣摩主人之心。一时间,众人纷纷各提名号各出方略,赵高第一次不亦乐乎了。
“小婿之见,目下情势,还是中丞相好。”
阎乐一句话,众人似觉太过平淡,一时竟没有人呼应。赵高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竭力很有气度地训诫着这些犬马奴仆们道:“阎乐之见,审时度势,好。尔等都给老夫听着,要想好生计好日月,得一步一步来。老夫固然甚都能做,甚都可做,然皇帝尚在,老夫便得先做丞相,只在名号上改它一番,叫做中丞相便是。此乃实权进三步,名号进半步,既不叫皇帝与残存对手刺耳,又教人不能忘记。再过些许日子,再另当别论也。”赵高意味深长地突然打住了话头,在众奴仆们的惶恐寂静中,赵高又淡淡一笑,“如何操持成事,阎乐赵成总领了。”
“大人圣明!”奴仆新贵们齐诵了一句。
李斯一死,胡亥立即从甘泉宫搬回了咸阳皇城。
在胡亥心目中,甘泉宫再好也不如咸阳皇城富丽堂皇的享受来得惬意。论行止,甘泉宫只有山溪潺潺,而没有咸阳里外与渭水相通的大片水面,不能随时装几个女子乘一只快船到滔滔渭水上去折腾。论女人之乐,甘泉宫更比不上咸阳皇城锦绣如云,随时可弧一大把任意蹂躏。论市井游乐,甘泉宫更是鞭长莫及。胡亥若突然心动,要乔装到咸阳尚商坊的山东酒肆中去享受博戏之乐,与那些酒肆女侍们挤挤挨挨一团相拥嬉闹,还当真不便。凡此等等诸多不满,胡亥总是觉得不能恣意伸展手脚,每日窝在山坳里直骂李斯老儿扫兴,恨不得李斯立即没有了,自己好一无顾忌地做真皇帝真神仙行乐终生。在胡亥心中,李斯这个父皇时的老功臣总是多多少少使他有所顾忌。譬如大政之事,即或李斯禀报给自己,也是李斯说咋办就得咋办。胡亥偶然说得一两事,也被李斯随口几句说得一无是处。那次,李斯请准章邯率刑徒军灭盗,胡亥心下大动,说要让章邯学孙武子将咸阳皇城的两千侍女练成精兵,由他率领出关做天子亲征。李斯淡淡笑道:“孙子固然练过宫廷女兵,然却从未率女兵征战。兵者,存亡大计也。陛下毋以国事嬉乐。”胡亥不但闹了个大红脸,还得照准了李斯所请。有赵高用事,权力已经大大削减的李斯尚有如此威势,若他还活下去还做丞相,胡亥这个皇帝能安乐么?唯其如此,赵高说要胡亥躲避李斯滋扰,胡亥便立即躲进了甘泉宫,心想只要李斯不死他便不回咸阳,偏不见这个老絮叨李斯,他能奈何?于是李斯死讯报来的当日,胡亥立即急不可耐了,暮色闻讯,连夜便搬回了咸阳皇城。
“朕之大乐事,自此始也!”辚辚车中,胡亥如释重负了。
这日清晨,胡亥方在呼呼酣睡之中,却被一阵粗重响亮的呼喝声惊醒了。胡亥竟夜作乐,最是赖清晨大睡养息神气,骤闻搅闹顿时大怒,眼睛还没睁开便抓起大枕边一只玉佩狠狠摔了出去又狠狠骂了一句:“都拉出去扔进虎苑!”话方落点,只听一人拉长声吟诵般笑道:“皇帝大人该起来了,在下可有紧急国事也。”胡亥霍然坐起,光着膀子揉着糊满眼屎急切难以睁开的眼睛,连连吼叫:“好你个大胆狗才!母士队榜掠这狗才!先打得他满地找牙再说!”自从知道了李斯不堪榜掠而服罪的事,胡亥非但没有问罪赵高,反而对这种捶击打人之法大感新奇,亲自选出了二十余名肥硕胡女,专一“成军”了一支榜掠手。胡亥近来喜好将女字叫做“母”,故亲自定名胡女打手队为“母士队”,只是成立仓促,母士队尚未一试身手,胡亥深以为憾事。此刻胡亥气恼不已,立即便想起了这群威风凛凛的母士,竟猛然乐将起来,要亲眼看看一群女人如何撕扯痛殴一个大男人。
“皇帝眼屎太多了。去,给陛下扒开。”那个声音又不温不火地响了。
随着话音,两只粗糙的大手猛然搭上了胡亥面颊,胡亥还没来得及发作便听得噌的一声眼睫毛连根扯断,两眼裂开了一道缝隙。胡亥正待跳起吼叫,却猛然惊愕地大张着嘴巴不说话了——偌大的寝宫布满了层层甲士,一身甲胄一口长剑一道黑柱正正地矗在面前!
“你?你不是咸阳令阎乐么?”胡亥惊愕万分,顾不得双眼生疼了。
“陛下眼力不差。”阎乐淡淡一笑,“陛下正衣,该办事了。”
“你?你有何事?”胡亥很觉不是味道,可又蒙得想不来何以竟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