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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2部分(第1页)

天命国运观的另一种诠释,因其立足于人为(天亡即人亡),因而更为接近战国时代雄强无伦的国运大争观,与战国时论对魏国灭亡的评说几无二致,应该是更为本质的一种诠释。

其四,后世另一种评价。《史记·魏世家·索隐述赞》云:“毕公之苗……大名始赏,盈数自正。胤裔繁昌,系载忠正……王假削弱,虏于秦政。”述赞评价的实际意思是:自立国开始,魏国便是个很正道的邦国,只是魏假时期削弱了,灭亡了。这是史论第一次正面肯定魏国。两千余年后,这种罕见的正面肯定在儒家史观浸润下弥漫为正统思潮。清朝乾隆时代产生的系统展示春秋战国兴亡史的《东周列国志》,其叙述到魏国灭亡时,引用并修改了这段述赞,云:“史臣赞云:毕公之苗,因国为姓。嗣裔繁昌,世戴忠正。文始建侯,武益强盛。惠王好战,大梁不竟。信陵养士,神气稍振。景湣式微,再传而陨。”此书以“志”为名刊行天下,并非以“演义”为名,显然被官方当做几类正史的史书。这说明,这种观念在清代已经成为长期为官方认可的正统评价。这种评价的核心是:忽视或有意抹煞魏国的最根本缺陷,而以空洞的正面肯定贬损“暴秦”,与三国之前客观平实的历史评判有着很大的距离。但是,它毕竟是一种观念,而且是长期居于正统地位的评判,我们没有理由忽视它。

一个“繁昌忠正”的国家能削弱而灭亡,这本身就是一个历史悖论。

历史评判的冲突背后,必然隐藏着某种被刻意抹煞的事实。

这个事实最简单,最实在:长期地缓贤忘士,而最终导致亡国。

魏氏部族是周室王族后裔,其历史可谓诡秘多难。

西周灭商之初,三个王族大臣最为栋梁:周公(旦)、召公(爽)、毕公(高)。其中的毕公姬高,便是魏氏部族的祖先。西周初期分封,毕公封于周人本土的毕地,史称毕原。《史记·集解》引唐代杜预注云:“毕在长安县西北。”据此可知,毕原大体在当时镐京的东部,可算是拱卫京师的要害诸侯。之后,不清楚发生了何等样事变,总之是“其后绝封,为庶人,或在中国,或成夷狄”。检索西周初年的诸多事件,其最大的可能是,毕公高或深或浅地卷入了殷商遗族与周室王族大臣合谋的“管蔡之乱”,否则毕公部族不可能以赫赫王族之身陡然沦为庶人,其余部也不可能逃奔夷狄。其后,历经西周东周数百年无史黑洞,毕公高的中原后裔终于在晋国的献公时期出现,其族领名毕万,一个极为寻常的将军而已。

晋献公十六年(公元前661年),晋国攻伐霍、耿、魏三个小诸侯国,毕万被任命为右军主将。此战大胜,晋献公将耿地封给了主将赵夙,将魏地封给了右将军毕万。从这次受封开始,毕万才步入晋国庙堂的大夫阶层。也许是部族坎坷命运艰险,这个毕万很是笃信天命,大事皆要占卜以求吉凶。当年,毕万漂泊无定,欲入晋国寻求根基,先请一个叫做辛廖的巫师占卜。辛廖占卜,得屯卦,解卦云:“吉(卦)。屯固比入,吉孰大焉!其必繁昌。”因为屯卦是阐释天地草创万物萌芽的蓬勃之象,对于寻求生路者而言,确实是一个大大的吉卦。后来的足迹,果然证明了这个屯卦的预兆。这次,毕万也依照惯例,请行占卜,意图在于确定诸般封地事项。晋国的占卜官郭偃主持了这次占卜,解卦象云:“毕万之后必大矣!万,满数也;魏,大名也。以是封赏,天开之矣!天子日兆民,诸侯日万民。今命之大,以从满数,其必有众。”于是,毕万正式决断:从大名,部族以封地“魏”为姓氏;从满数,全力经营这方有“万民诸侯”预兆的封地。

至此,晋国士族势力中正式有了魏氏,魏国根基遂告确立。

其后,晋国出现了晋献公末期的储君内争之乱。此时毕万已死,其子魏武子选准了公子重耳为拥戴对象,追随这位公子在外流亡十九年。重耳成为晋国国君(文公)后,下令由魏武子正式承袭魏氏爵位封地,位列晋国主政大夫之一。由此,魏氏开始了稳定蓬勃的壮大。历经魏悼子、魏绛(谥号魏昭子)、魏嬴、魏献子四代,魏氏已经成为晋国六大新兴士族之一(六卿)。这六大部族结成了最大的利益共同体,不断吞灭、瓜分、蚕食着中小部族的土地人口,古老的晋国事实上支离破碎了。又经过魏筒子、魏侈两代,六大部族的两个(范氏、中行氏)被瓜分,晋国只有四大部族了。经过魏桓子一代,魏氏部族与韩赵两部族结成秘密同盟,共同攻灭瓜分了最大的知氏部族。至此,魏赵韩三大部族主宰了晋国。

承袭魏桓子族领地位的,是其孙子魏斯。魏斯经过二十一年扩张,终于在二十二年(公元前403年),与赵韩两族一起,被周王室正式承认为诸侯国。魏斯为侯爵,史称魏文侯。从这一年开始,魏氏正式踏上了邦国之路,成为开端战国的新兴诸侯国。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魏国的政治事件成为我们必须关注的对象。

自魏文侯立国至魏假灭亡,魏国历经八代君主一百七十八年。在春秋战国历史上,近两百年的大国只经历了八代君主,算是权力传承之稳定性最强的国家了。这种稳定性,当时只有秦国齐国可以与之相比,国君代次显然还要稍多。魏国君主平均在位时间是二十二年有余,若除去末期魏假的三年,则七任君主平均在位时间是二十五年有余。应该说,在战国那样的剧烈竞争时代能有如此稳定的传承,是极其罕见的。列位看官留意,之所以要将代次传承作为政治稳定的基本标志,原因在于世袭制下的传承频繁国家,都是变乱多发所致。是故,君位传承频繁,其实质原因必定是政治动荡剧烈,君主传承正常,其实质原因也在于这个国家的政治稳定性强。当然,也不能绝对化地说,稳定性是传承少的唯一原因。譬如魏国,其传承代次少,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出现过两个在位五十年以上的国君:魏文侯在位五十年,魏惠王在位五十一年。其余两个在位时间长的君主是:魏武侯二十六年,魏安釐王三十五年。这四任君主,便占去了一百六十二年。

魏国政治传统的基本架构及其演变,都发生在这四代之间。

这一政治传统,是破解魏国灭亡秘密的内在密码。

魏文侯之世,是魏国风华的开创时代。

战国初期,魏国迅速成为实力最强的新兴大国,对天下诸侯产生了极大的冲击力。尤其对西邻秦国,魏国以强盛的国力军力,夺取了整个河西高原与秦川东部,将秦国压缩得只剩下关中中西部与陇西商於等地。这种令天下瞠目结舌的崛起,根源在于魏文侯开创了后来一再被历史证实其巨大威力的两条强国之路:一是积极变法,二是急贤亲士。

先说变法。魏文侯任用当时的法家士子李悝,第一次在战国时代推行以变更土地制度为轴心的大变法。史料对魏国这次变法语焉不详,然依据后来的变法实践,李悝变法的两个基本方面该当是明确的:其一是围绕旧土地制度的变法,基本点是有限废除隶农制、重新分配土地、鼓励耕作并开拓税源等等。其二是公开颁行种种法令,以法治代替久远的人治礼治。可以做出的总体评判是:后来商鞅变法的基本面,李悝都涉及了,只是其深度广度不能与后来的商鞅变法相比。虽则如此,作为战国变法的第一声惊雷,魏国变法的冲击作用是极其巨大的,其历史意义是亘古不朽的,其效用是实实在在的。

变法的同时,魏文侯大批起用当时出身卑微而具有真才实学的新兴士子,此所谓急贤亲士也。文侯之世,魏国群星璀璨文武济济,仅见诸史籍的才士便有:李悝、乐羊、吴起、西门豹、赵仓唐;儒家名士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等;故旧能臣重用者有翟璜、魏成子等。至少,魏国初期一举拥有了李悝、乐羊、吴起、西门豹如此四个大政治家,实在是天下奇迹。由此,魏国急贤亲士的声名远播,以至秦国想攻伐魏国而被人劝阻。劝谏者的说法是:“魏君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图也!”

由于魏文侯在位长达五十年,这种政治风气自然积淀成了一种传统。

可是。魏文侯开创的这种生机蓬勃的政治传统,到了第二代魏武侯时期渐渐变形了。所谓变形,一则是不再积极求变,变法在魏国就此中止;二则是急贤亲士的浓郁风气,渐渐淡化为贵族式的表面文章。也就是说,魏文侯开创的两大强国之路都没有得到继续推进,相反,却渐渐走偏了。这条大道是如何渐渐误入歧途的?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一些可寻路径的蛛丝马迹。

一则史料是,魏击(魏武侯)做储君时暴露出的浓厚的贵族骄人心态。魏文侯十七年,乐羊打下中山国后,魏击奉文侯之命做了留守大臣。一日,魏击游览殷商旧都朝歌,不期遇到了魏文侯待以师礼的田子方。魏击将高车停在了道边,并下车拜见田子方。可是,田子方竟没有还礼。魏击很是不悦,讥刺道:“富贵者骄人乎?且贫贱者骄人乎?”田子方冷冷道:“亦贫贱者骄人耳。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贫贱者,行不合,言不用,则去之楚、越,若脱踞(鞋)然,奈何其同之哉!”魏击很不高兴,但又不能开罪于这个顶着父亲老师名分的老才士,只有阴沉沉回去了。姑且不说这个儒家子贡的老弟子田子方的牛烘烘脾性究竟有多少底气,因为,战国时期真正的法家大政治家,反倒根本不会做出这种毫无意义的清高,该遵守的礼仪便遵守,犯不着无谓显示什么。我们留意的,是魏击的两句讥刺流露出的贵族心态——田子方虽贵为文侯老师,依然被魏击看作贫贱者,而贫贱者是没有对人骄傲的资格的!如此贵族心态,岂能做到真正的亲士敬贤?于是,后来一切的变味大体便有了心灵的根源。

另一则史料是:魂击承袭国君后不思求变修政的守成心态。魏击即位,吴起已经任河西将军多年。一次,魏武侯与吴起同乘战船从河西高原段的大河南下,船到中流,魏武侯眼看两岸河山壮美,高兴地看着吴起大是感叹:“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也许是吴起早已经觉察到了这位君主的某种气息需要纠正,立即正色回答说:“邦国之固,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结果,魏武侯只淡淡一个“善”字便罢了。吴起对答,后世演化为“固国不以山河之险”的著名政谚,却没有留下魏武侯任何由此而警醒的凭据。列位看官留意,这是魏国君主第一次将人才之外的物事当做“国宝”。此后,魏惠王更是将珍珠宝玉当做“国宝”,留下一段战国之世著名的国宝对答。魏武侯盛赞山河壮美,原本无可指责。这里的要害是,一个国君在军事要塞之前首先想到的是什么,如何评判山川要塞,至少具有心态指标的意义。魏武侯的感慨若变为:“山河固美,无变法强国亦不能守也!”试想当是何等境界?这件事足以说明,魏武侯已经没有了开创君主的雄阔气度,对人对物对事,已经沦落为以个人好恶为评判标尺了。

第三则史料是,魏武侯错失吴起。

吴起是战国之世的布衣巨匠之一,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政治军事天才之一。与战国时代所有的布衣名士一样,吴起的功业心极其强烈,那则杀妻求将的传说故事,正是战国名士功业心志的最好注脚。后来的事实证明,乐羊、吴起被魏文侯重用,是魏国扩张成功的最根本原因。也就是说,李悝变法激发积聚了强盛国力,乐羊、吴起则将这种国力变成了实际领土的延伸。在整个魏文侯时期,乐羊攻灭中山国,吴起攻取整个河西高原,既是魏国最大的两处战略性胜利,也是当时天下最成功的实力扩张。李悝、乐羊死后,兼具政治家才华的吴起实际上成为魏国的最重要支柱。

可是,魏武侯即位,吴起没有得到应有的重用,既没能成为丞相,也没能成为上将军,只是一个“甚有声名”的地方军政首脑(西河守)。依着战国用人传统,魏文侯时期有老资格名将乐羊为上将军,吴起为西河守尚算正常。然在魏武侯时期,吴起依然是西河守,就很不正常了。《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载:秉性刚正的吴起对这种状况很是郁闷,曾公开与新丞相田文(不是后来的孟尝君田文)论功,说治军、治民、征战三方面皆强于田文,如何自己不能做丞相?田文以反诘方式做了回答,很是牵强,其说云:“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于子乎?”应当说,田文对魏国状况的认定,只是使用了当时政治理论对新君即位朝局的一种谚语式描述,实际根本不存在。魏文侯在位五十年,魏击是老太子即位实权早早在握,如何能有少年君主即位才有的那种“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的险恶状况?刚直的吴起毕竟聪明,见田文摆平了老脸与自已周旋论道,便知道此人绝不是那种凭功劳说话的人物,所以才有了史料所载的“起默然良久,曰‘属子之矣。’”吴起的服输,实际上显然是讲求实际的政治家的顾全大局。不想,却被太史公解读成了“吴起乃自知弗如田文”。这个田文,既不是后来的孟尝君田文,史料中也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的功业,史料中的全部踪迹便是与吴起的这几句对答,及“田文既死”四个字。如此一个人物,豪气干云的吴起如何便能“自知弗如田文”?太史公此处之认定。只能看做一种误读,而不能看作事实。

历史烟雾之深,诚为一叹也!

重要大臣将军之间的这种微妙状况,魏武侯不可能没有觉察。之后的处置方式,立即证明魏武侯对吴起早已经心存戒惧了。田文死后,公叔为相。这个公叔丞相欲将吴起从魏国赶走,与亲信商议对策。其亲信说,要吴起走,很容易。亲信的依据是秉性评判:吴起有气节,刚正廉明并看重名誉。潜台词很显然,这等人得从其尊严名誉着手。亲信谋划出了一个连环套式的阴谋:先以固贤为名,请魏武侯将少公主嫁给吴起,言明以此为试探吴起的婚姻占卜——吴起忠于魏国,则受公主;若不受婚嫁,必有去心;魏侯必从,而后由丞相宴请吴起,使丞相夫人的大公主当着吴起的面辱贱丞相;吴起见如此公主,必要辞婚;只要吴起辞婚,便不可能留在魏国了。后来的事实果然如此:吴起辞婚,魏武侯怀疑吴起而疏远,吴起眼看在魏国无望,便离开魏国去了楚国。这是一则深藏悲剧性的喜剧故事,使吴起的最终离魏具有了难言的荒诞性。

吴起离魏,至少证实了几个最重要的事实:其一,魏武侯疑忌吴起由来已久,绝非一日一事;其二,魏武侯已经没有了囊括人才的开阔胸襟,也没有了坦率精诚的凝聚人才的人格魅力;其三,魏武侯时期,魏国的内耗权术之道渐开,庙堂之风的公正坦荡大不如前。从魏国人才流失的历史说,吴起是第一个被魏国挤走的乾坤大才。

魏惠王后期,魏国尊贤风气忽然复起。

魏武侯死时,魏国的庙堂土壤已经滋生出了内争的种子,这便是魏武侯的两个儿子,公子罂与公子缓争位。这个公子罂,便是后来的魏惠王。公子罂得到了一个才能杰出的大夫王错的拥戴效力,占据了魏国河外的上党与故中山国之地,公子缓失势。可是,公子罂还没来得及即位,韩赵两军便进攻魏国了。韩赵遵循晋国老部族相互吞噬的传统,要趁魏国内乱之机灭魏而瓜分之。浊泽一战,公子罂军大败,被韩赵两军死死包围。然则,一夜天明,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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