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仓河段是连结魏国大河南北的主要航道,水流平稳航道宽阔,三十多只中小船只一字排开张起白帆,倒也颇为壮观。只是每只船连人带马只站得十来个,渡了四个时辰才过去了两千人马,眼看着冬日的太阳便枕到了山头。公孙喜铁青着脸大喊:“点起火把!夜渡!”片刻之间,晚霞落去,连绵火把便将敖仓渡口照得一片通明。饶是如此,等到东方发白,也才堪堪过去了五千多人马,还在暗夜中翻了五只小船。公孙喜声音都喊哑了,却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磨到午后,大兵船竟意外地回来了六艘,公孙喜大是振作,立即下令人马上大船横渡。傍晚时分,眼看着过河人马已经有三万多,公孙喜便厉声下令:“所余人马一律夜渡!务必于天亮前全部过河!”说罢将敦促夜渡的将军令旗交给副将,自己便登船过河整顿大军去了。
夜色苍茫,大船方到河中,突然便见本来幽暗的大河北岸竟是火光暴张杀声震天!骤然之间,站在船头的公孙喜便是一阵透骨地冰凉弥漫了全身,嘶声大吼:“快!快船!”
“禀报将军!”兵船桨手的头目快步走来,“北岸码头有大火!不能靠船!”
“靠!就是刀山,也给俺靠上去!”公孙喜眼睛几乎瞪得要出血了。
“嗨!”头目一声尖锐呼喊,“慢船稳舵!靠上码头——!”
公孙喜厉声大喊:“全体张弓!给俺射出码头!”
在骑士们张弓搭箭的刹那之间,无边暗夜中竟是一片连绵尖啸,强弩大箭带着呼啸的火焰,犹如密匝匝的火蛇狂泻到樯橹帆布船舷船头,钉在哪里便在哪里窜起猛火!魏军一轮长箭还没有射完,船头人马便已经倒下了大半,整个大船也烧成了一座通明的火焰山!
“狼秦!俺拼了你——!”火海中一声大吼,便有一团火焰从两丈多高的船头飞起,扑向了滚滚滔滔的大河。“将军!”“将军上岸杀敌了!”“跳!拼了!”船头火海一片惊叫,便有一团团火焰跟着扑下了大河,幽暗的河面竟顿时明亮起来!
随着团团火焰扑入水中,岸上的火箭便也立即跟着飘来,眼见身上带火的入水士兵惨叫一片,却突闻岸上几声短促的号角,火箭竟是骤然停止!一个粗犷的大嗓子从岸上直飞出来:“公孙喜听了:本将军王陵,你的上岸人马一拨一拨,已经被我全部杀光!念你冒死赴险,老秦人放你上岸收尸,装上大船运回去——!”
公孙喜堪堪游到残破的码头,一身泥水摇晃着上岸,却见平日堆积货物的偌大货场上竟是尸骨如山,在燃烧未尽的余火残烟中令人心悸,浓烈的尸臭在呼啸的北风中迎面扑来,令人几乎要窒息过去。从未见过如此惨烈阵仗的公孙喜,顿时翻肠搅肚地大吐起来!那个粗犷的大嗓子却又随风飘了过来,竟是一阵哈哈大笑:“公孙喜,见不得尸体打个甚仗?赶紧回去吧,小心天亮了我变主意!啊哈哈哈哈哈!”
脸色惨白心悸难忍的公孙喜颤巍巍站了起来,对着笑声便想怒吼一句,却终是浑身软瘫得喊不出来,眼见尸骨堆中一口白刃森森矗立,竟踉踉跄跄扑了上去,“噗!”的一声鲜血四溅,公孙喜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喊声沉寂了,火光熄灭了。黑暗中只听王陵一声叹息:“小子有种!可惜了!”
正在此时,一骑快马飞到码头:“国尉将令:王陵将军守住怀城不动,等候丞相接收,并跟随护卫丞相。”王陵大急:“不打仗守在这里做甚?我去增援白马津!”快马使者高声道:“国尉有言:各司其职,不得违令抢战!”王陵急急道:“好好好,我不抢战。那你说说,白马津如何了?”使者说声:“正在鏖战!”便飞马去了。
白马津对岸的淇阳川,却是一场惨烈的血战!
新垣衍勇猛善战,河外大败后立功心切,一回大营便星夜调兵,驻扎在巨野泽 的两万骑兵还未赶到,新垣衍便率领三万铁骑先行渡过了大河。一过河新垣衍便接到探报:秦军步卒一万五千,已经东进到修武 一带,距离淇水只有二百里左右!新垣衍一听怦然心动,三万骑兵对万余步兵,那可是稳操胜券。其时正是午后时分,新垣衍立即整顿军马,沿大河北岸大道向西南兼程疾进。按照铁骑飞驰的速度,最多两个时辰便可抵达修武。
这条大道,中间却横着一条由北向南入黄河的淇水,淇水东岸与大河北岸的夹角地带,便是一片连绵山塬,时人呼之为淇阳川。大道冲要处立着一座城堡,便是淇阳 。这淇阳城却建在山塬之上,带涧枕淇,亭亭极峻。白马津通向河内西部的大道便恰恰从城下经过,淇阳正是居高临下地扼守在咽喉地带。嬴豹铁骑已经早早到达,只是埋伏在淇阳川严阵以待。谁知三日之后,竟是不见魏军动静。嬴豹机变,便令五千骑士改做步卒,此日深夜一举突袭,攻进了这座只有几百名非战军士的险要城堡。一占领淇阳,嬴豹立即飞报白起,并分兵扼守:一万铁骑埋伏在大道两侧山塬,五千铁骑隐蔽在城内。焦急等待了半个月,嬴豹却是丝毫不敢大意,探马飞骑撒出周围百里,生怕魏军不走白马津大道。新垣衍一动,嬴豹大是振奋,立即亲自坐镇城外伏击山头,要一举歼灭新垣衍三万铁骑。
新垣衍铁骑风驰电掣,不消半个时辰,便冲进了淇阳川大道,待到大队飞一般掠过淇阳城下,便恰恰是大军全部进了谷口。正在此时,便闻两岸山头战鼓如雷号角凄厉,林木萧疏的塬坡上旌旗招展,黑色铁骑竟是漫山遍野呼啸着压顶冲来。几乎就在同时,淇阳城头也是战鼓隆隆,五千黑色铁骑开关杀出,直接便堵住了谷口。
新垣衍飞快地向两面山坡一打量,便是一声大吼:“秦军不多!百骑一阵,杀出淇阳川!”一声吼罢,夺过中军司马手中的大旗连连摆动发令:“前军一万,向前杀!后军一万,回头杀!中军一万,杀向两面山坡——!”一阵发令完毕,将大旗又往中军司马怀中一塞,举剑高喊:“跟我杀!”便带领一千名护卫精锐旋风般杀向东面山坡。
但凡遭遇突然伏击归路被断,大将的胆气最是要紧。同是魏军,新垣衍身先士卒奋勇酣战,三万魏军骑士便斗志大涨,人人怀死战之心,战场形势便立时改观。此时的秦军铁骑,战力已是天下之冠,更兼养精蓄锐以逸待劳,人人都以为一个冲锋便可击溃魏军。谁想魏军竟是没有惊慌大乱,反倒是冲上来要反咥秦军!虽说战力有差又是远道驰驱,但兵力却多过秦军一倍,又是死战突围之志,一时间竟与秦军大规模纠缠在一起,杀得难分难解。
嬴豹是秦军的骑兵主将,寻常时日,全部十万铁骑都归他帐下,是秦军威名赫赫的猛士大将。今日伏击战,他本在山头用金鼓旗帜发号施令,指挥全军截杀方向,为的便是秦军兵力少,怕包不住魏军。开战片刻,他便看出情势不对,紧皱的眉头猛然一挑:“司马掌旗!铁鹰骑士上马,随我下山,直捣新垣衍大旗!”话音落点,人已飞身上马,长剑只一举,便带着两百最精锐的铁鹰骑士惊雷闪电般压下山来!
秦军的铁鹰骑士是重装骑兵,骑士本人首先须得是铁鹰剑士,人人一口十五六斤重的长剑,人马皆是铁甲裹身,只露出两只眼睛,铿锵压来,寻常刀剑箭矢碰到便飞,根本无法凑上去厮杀。如此两百骑激荡烟尘,却是没有任何呐喊,竟是直对着“新”字大旗卷来。战国军法通例:大将被俘,领兵五十人以上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