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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第2页)

因为,孔子指女子与小人,是泛指的,并没特别指为做“妾侍”的女子或是做“仆人”的小人,这种泛指,在《论语注疏解经》卷第十七里早就印出来了:“正义曰:正章言女于与小人皆无正性,……此言女人,举其大率耳。”〔注一〕这里说“举其大率”,就是泛指的意思,而不是特指的意思,钱穆说“女子与小人”乃特指仆妾而言,是犯了没能了解孔子原义的错误。当然这种错误,是抄朱熹抄来的。

孔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原义不是特指而是泛指的原因,乃在于他颇能体味出女子与小人基本性格的那一面。从这种体味里,孔子这段话的现代表达法该是:“只有女人和小人才是最难同他们相处的:你对他们好,他们便不知天高地厚,试探你、冒犯你、搅你;你对他们板下脸来,他们便埋怨个不停,说你对不起他。”孔子认为:在女人身上、在小人身上,显然是有这种“女人性格”与“小人性格”的,因此他发为感慨之言,做了泛指的论断。

孔子虽然离过婚,会过别人的小老婆,一生也命犯过不少小人,但我总觉得,他对女人小人的了解,是不够的,因为他所处的时代里,女人和小人还没今天这么复杂、这么刁钻鬼怪、这么欠缺做人的原则与规格。

孔子这段话的最大缺点,乃在他只能从一个被“不孙”、被“怨”的人的立场发为感慨,却不能从女人与小人的身上反过来看他们性格上的主动一面。实际上,女人与小人的性格是很主动的,他们并不因为你对他们“近之”或“远之”而那么被动,他们在个人利害的斟酌上,有极现实的考虑与行动,凡是有利于他们的,他们立刻能笑脸迎人、能下人、能取媚人;但是,凡是考虑之下,对他们无利或不再有利的时候,他们便会在一夜之间,采取行动,把人际关系既无情调又无趣味的戞然毁掉。这种行动,会令你非常倒胃。

男子汉同男子汉之间来往、高人与高人之间来往,你就不会有倒胃的感觉。可是当你认识了女人和小人,你就必须准备随时在一夜之间,领教他们的无情与无趣,不论这种来往有多深,不论这种来往有多久、不论这种来往当时有多罗曼蒂克、有多么令人怀念之处,只要他们是女人、是小人,你就不能高估、不能倚恃。女人和小人会在一夜之间毁掉这些,把你和交情丢掉,像丢掉一只不值一顾的破鞋。

孔子只看到当你占优势的时候,女人与小人的难相处一面;却没看到当女人与小人占优势的时候,或是在主观上判断你对他无利或不再有利的时候,他们那不跟你相处的一面。我认为,所有的男子汉、所有的高人,必须在内心深处,对这种“女人性格”和“小人性格”有悲剧性的准备和领悟。准备和领悟以后,他才会带着宽厚博大的心胸,面对一切或背对一切;对任何悲欢离合都不以为异。这就是人生,你无法避免不与女人和小人打交道,但你若在不可高估、不可倚恃的对象上过度动情,你就难免是狗娘养的了。

鞭子缠身可也!

十九世纪的德国哲学家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在他的名著《查拉图士特拉如是说》(Also Sprach Zarathustra)里写道:“要到女人那儿去吗?别忘了你的鞭子!”这段活,据尼采的妹妹说,是得自屠格涅夫(Ivan Turgenev)《初恋》(Pervaya Lyubov)中父亲鞭打情人的景像,这显然有着“虐恋”(algolagnia)的痕迹。霭理士(Henry Havelock Ellis)在《性心理学》(Psychology of Sex)中说:我们在一个纯粹的受虐恋者的身上虽不容易找到一些施虐恋的成分,但是在施虐恋者的身上却往往可以找到一些受虐恋的成分。即就沙德侯爵(MarquisdeSade)自己而论,他也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施虐恋者,在他的作品里,我们很清楚地发现了不少的受虐恋的成分。所以说,虐恋中的主动与被动的成分是可以有很密切的联系的,说不定两种成分实在是一种,也未可知。有一个大体上是施虐恋的人,在他的心目中,鞭子是一件富有刺激性的恋物,写着说:“我的反应是偏向于鞭笞行为的主动的一方面的,但对于被动的一方面,我也养成了少些的兴趣,但此种兴趣的所以能成立,是靠着在意识与潜意识之间的一番心理上的扭转功夫或移花接木的功夫,结果是,鞭子虽由别人加在我的身上,我的潜意识的想象却以为是我自己操着鞭子在挞伐别人。”还有一,或也是有注意的价值的,就是,一方面有的受虐恋者在一般的性情上虽见得很刚强、很壮健,施虐恋者的人格,在另一方面,却往往是很畏缩、懦弱,而富有柔性的表现。

由此看来,尼采对女人的鞭子论,正好符合这一解释。据尼采的情人莎乐美(LouSalome)说,尼采的双手纤细柔美如女人。为人也温和如女人。他显然“富有柔性的表现”。他的鞭子论,其实绝非字面上的粗犷意义,而是性心理学上分析的一个有趣例子,是一个可以解开的谜题。

在心理学的分析之外,尼采的鞭子论,显然又有他对女人性格的痛苦理解,他认为女人是不能做朋友的,女人不过是猫、是乌、是最好的母牛。因为女人头脑中只有跳舞、废话和衣服。在女人性格中,有许多做作、肤浅、骄矜、放肆的因子,这些因子,只有由于对男人的畏惧,才有以局限和控制。在这一方面,他显然比孔夫子女人难养论更为细腻。尼采相信女人是令人快乐的,但他相信除了训练女人来误乐战士外、在使紧张的男人开心外,其他皆为蠢事。因此,他的鞭子论,在性心理学的分析外,又可有伦理学、社会学的分析,他的鞭子,显然具有抽象的镇压女人的意味,因为女人那一套劣根性一旦不能镇压,一切就都不可收拾了。

孔夫子是离过婚的、尼采是独了身的,他们在与女人相处上面,都有着一定程度的胜负。尼采相信男女是永远处于敌对地位的,并要人一定要记得,这是一种必然的现象。他大骂那些侈谈“男女平等”的思想家,认为他们所以会对这一根本问题看走了眼,是由于他们的头脑都太平整简单,因此才无法深入这个人生的根本问题。尼采本人当然比这些思想家略胜一筹,但是,罗素(BertrandRussell)却笑在实际上,十个女人有九个可以把尼采的鞭子拿开,而尼采自己也知道,所以,尼采只是“聊以虚声慰创痕”而已(“Forget not thy whip”——but nine women out of ten would get the whip away from him,and he knew it,so he kept away from women,and soothed his wounded vanity with unkind remarks。)。

我写这些话的结论是:女人不是孔夫子或尼采之流所能对付的,虽然他们比一般人多了解一点女人,但这些只是理论,不是实务,实务上,他们并不高明。

真正解决这种“鞭下爱情”的,似乎仍有待于有几分Philanderer气质的花花公子型人物,而不是哲学家。花花公子型人物对女人最能占上风,他们不用鞭子打女人,只是鞭子缠身而已。他们能主动的仅受女人之利。不蒙女人之害,而女人也因他们的熟练、从容和自如而委身相向。而皆大欢喜。我相信最后解决亚当夏娃以来男女纠缠不清问题的,是花花公子,而不是哲学家。花花公子可以说你的是我的,女人可以说我的是你的,但哲学家却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而是他妈的。这就是“李敖如是说”,鞭子缠身的女人是我人证。

一九八四年二月二十二日晨

王八一落千丈考

抗战胜利后,当时的中国海军在西沙群岛抓到一只大耿娼,带回南京,一时哄传。各报驻京记者,都发专电报导。天下第一吝啬鬼成舍我,那时正是北平《世界日报》社长,第二天看到各报报导,都说是玳瑁,只有《世界日报》一家说是乌龟,于是打电报给《世界日报》驻京记者,查间真相。为了节省电报费,成舍我只发了十个字,全文曰:“人皆玳瑁,我独乌龟,何也?”一时传为笑谈。

“玳瑁”英文是hawksbill,是turtle的一类,是水生的龟:“乌龟”英文是tortoise,是陆生的龟。(淡水生的龟,多半水陆两栖。)中国最早有“鳖”与“龟”之分,《说文》上说:“鳖,甲虫也。”《考工记》注:“外骨龟属;内骨鳖属,按鳖骨较龟稍内耳,实介属也。”就是说鳖,是有盖儿的爬虫。骨头长在皮外面(有硬盖子的)是龟;骨头长在皮里面(有软盖子的)是鳖,全是背上长壳儿的动物。《说文》这种学名,在实际上、一般运用上,中国人是不大细分的,大多通称乌龟,俗称王人耳。

高高在上

乌龟在古代,地位是高高在上的。《大戴礼》中说:

毛虫,毛而后生;羽虫,羽而后生,毛羽之虫,阳气之所生也;介虫,介而后生;鳞虫,鳞而后生,介鳞之虫,阴气之所生也。惟人为傈匈而后生也(王聘珍校日:倮匈谓无毛羽与鳞介也),阴阳之精也。毛虫之精者曰麟,羽虫之精者曰凤,介虫之精者曰龟,鳞虫之精者曰龙,倮虫之精者曰圣人。

由此可见,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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