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们得令,纷纷追击。
温宿正欲举步跟上,却被温靖按住了肩膀。
“你不用去……”
温宿看了看他,沉默着点了头。
温靖转了身,开始往回走。
温宿虽有不解,但却无法询问,只得默默跟着走。他的心神尚未缓和,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悸痛。他只觉得某样很重要的东西消失了,快得让他措手不及。他从小到大,并未有过不可放弃的事物,但此刻,他却心痛。
那瘦小的女孩子,始终都不敢直视他。她畏惧着,瑟缩在别人的身边,再不敢靠近他一步。即使他愿意拼尽一切保护她,却再也无法传达。她终究该恨的……
未曾说过一句真话的自己,又怎能厚颜无耻地请求原谅。他欺骗她,利用她,毁了她原本幸福的姻缘……而且……杀了她最亲近的师父……
鬼师……为什么鬼师的徒弟,偏偏是她?为什么鬼师,会有这样一个无辜至极的弟子?……
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地闪现出那个人的脸。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世间竟然会有人与他拥有一模一样的相貌。即便他自小被训练,初见的时候,还是惊讶。
和他一样,对方也同样惊讶,只是,那种惊讶里,有着无害的笑意。
他未说半字,那被江湖传言鬼狡聪敏的“鬼师”便猜到了一切。他到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鬼师对他说的话:
“小兄弟,你真的很像我……像极了十七年前的我。只是,我每次想起那时候的自己,心中除了悔恨,别无其他。……小兄弟,难道你连这份悔恨也要模仿么?”
悔恨……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这十七年来,他从来不曾想过,被自己伤害的人,究竟是怎样的。就算幼年时有那般的怜悯之心,也早在残酷的训练中被抹杀了。而今天,他第一次注意到了,被人恨,是如何的凄凉……谁对?谁又错?得到九皇神器,一统天下,这是他的理想么?他循着恩师的教导一步步走到今天,真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么?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那一霎那,他想起了海滩边的三弦声。他从未真心喜爱过三弦,记忆之中,唯有因日夜练习而磨破手指的痛楚。可是,那一夜,他第一次体会到,乐音能给人带来快乐。想起那一无所知的女孩,微笑着,告诉他:“其实,你跟师父一点也不像……”
不像……只需这样一句话,他十数年的压抑,烟消云散……
而现在,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他的心一乱,便扰乱了他的气息。
温靖止步,回头,道:“怎么,心疼那小丫头了?”
温宿微惊,沉默。
温靖看着他,轻叹,“我与你十几年的父子情谊,比不上那小丫头和你的数月之交么?”
“徒儿并无此意……”温宿赶忙回答。
温靖浅笑,“你喜欢她也罢,同情她也罢。只是,不要忘记,‘鬼师’死在你我手下,她终有一日会来报仇……她对你,可会留情?”
温宿垂眸,不发一语。
温靖惋惜地摇头,“儿女私情,较之天下霸业,孰轻孰重,不是再明显不过了么……”
“徒儿会竭尽全力助师父完成大业。”温宿回答,声音略显麻木。
“你终是不懂啊……”温靖道,“你是我唯一的传人,我得天下,即是你得天下。到了那一天,什么样的女子,是你得不到的?”
温宿继而沉默。
温靖见状,略微思忖,道:“好……你要与那丫头在一起,也不是没有办法……”
温宿抬眸,惊讶地看着他。
温靖的眼神中,带着苍凉,“助她杀了我这罪魁祸首,什么恩怨,都能一笔勾销!”
“师父!”温宿有些惊恐,“徒儿绝无此意……”
温靖沉痛地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有孝心……唉,世间姻缘,不能强求。你便看开吧……”
温宿隐忍着心中苦涩,点了头,“徒儿知道。”
温靖也点点头,继续转身迈步。眼神中,却突然多了一分肃杀……
两人行走片刻,就回到了东海总堂。温靖粗略交代了几句,便直接领着温宿进了平日闭关修行的独室。
独室中央,有一个石台。台上,放着一副双刀。双刀不过一尺,通体金赤,刀身略弯,刃宽一寸,精光四射,绝非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