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西流程中其实数度欲折返,可不知缘何无法转身,他心觉有异,只以为是误入旁人阵法,然暗自推演却断不出阵眼方位。
太子殿下本对怪力乱神嗤之以鼻,直至最后一线天光收尽,枝头倦栖的山雀与马背上的美人两两相望,便见他顷刻之间变成了一只小团子。
谌西流:
山雀:!!!
小山雀震惊且凄厉地号叫着振翅远去。
谌西流垂头端详片刻,确信目下自己的模样至多不超过三岁,原本的宽袍大袖几乎将他整个人埋了起来,是以寸步难行的小太子只得坐在马背上静止一宿,幸而翌日旭日东升之时身形便恢复了原状,可如此究非长久之计,谌西流从来言出必践,自不欲当真贻误大典时辰。
恰在谌西流一筹莫展之时,谌北徵那面沉寂了十六载的诡镜,蓦然光芒大盛,谌北徵推门的手猛地一顿,整个人登时定在当场,失神地凝视着镜中人玉冠束发、手挽缰绳的背影。
少顷,诡镜熄灭,重归于寂。
谌北徵神色漠然地自衣袂中取出一柄薄刃,毫不迟疑地捅进心口,拔出时一滴心头血凝在刃尖,那诡镜又再度亮起,而下一瞬谌北徵便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处。
可太子殿下彼时实则头痛得很,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马匹前头的一群小黑兔、果然狨并小花鹿。
其实此前在宫中时,谌西流便察觉自己仿佛分外招小动物,几只御猫晒完日头便蹭到他脚边窝着,每年上林苑秋狝时,猎物又在大宛马旁侧绕来绕去不肯跑,使得他那皇帝老爹每每以此事笑他。
谌西流无计可施,只得纵身跃下并牵马向前,复行数十步,眼前便现出一座占地极广的深宅,只是门户大开,内里庭院屋舍一览无余。
这样的地方竟也有人烟,难免教人心觉离奇,谌西流徐行入内,见庭院流水潺潺、落英缤纷,绝非荒宅,是以谌西流略加思忖,便再度返回院门前,决意在此稍候,俟此间主人来归,便探询离去之法。
可直至暮色四合仍未见到人影,小太子艰难地从广袖里伸出两截短胳臂,神色自若地拿了衲锦褡裢里的几件外衫铺在树下,如小奶猫做窝似的叠了四五层,正待垫着凑合一夜,忽听身后足音渐近。
谌西流警惕回身,便见一少说八尺二寸的魁梧男人直戳戳立在自己背后不远处,身后是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拉着搁满了箱箧的板车。
秦庚傻愣愣地盯着淹没在长袍里神情严肃的小团子,便见那这瞧着还没自己腿高的小娃娃冷声道:敢问如何才能离开这片密林?
秦庚又怔了几瞬,方无措地蹲下以平视谌西流:函锦林每半年才开一次,或许你你须俟两月后方能离去。
谌西流闻言眉宇轻拢,心下掐算,时值孟夏,大典定于腊月初三,若无意外应是来得及,遂整个人钻进周身的衣物里,从襟内暗袋拿了两张面额不大不小的银票出来递给秦庚:孤不,我
可以!
谌西流:?
他又道:可我还没
秦庚压根不问谌西流何以现身此处,又为何裹着成年男子的衣袍,只因小太子粉雕玉琢的,便纵是肃着脸也漂亮至极,秦庚第一眼便被可爱得迷昏了头。
他干脆一手抱起小团子,一手牵了谌西流的马:无妨,你便住在我家中,两月后我再送你回家。
谌西流猛地坐在了他肩上,想冷斥一声放肆,可小太子晓得形势比人强,便只强调道:我可以自己走。
一大一小此时已入了垂花门,秦庚便把谌西流放在正房前,便见小太子冷酷地抬起左腿跨过门槛,又冷酷地将右腿挪进去,再冷酷地转身与秦庚隔着门槛对视。
秦庚只觉他负手而立的肃穆姿态像只高傲的小仙鹤,想捏捏他雪团似的的脸,手抬起半寸又深觉羞赧地垂下。
你便住这一间,待会我换些新的陈设用具来。
先前白日里谌西流便察觉这院落房舍极多,绝非独居之所,可四面又一个仆妇小厮也无,遂问道:你家中可还有旁人?
秦庚咧唇一笑:我无父母亲族,唯有六个兄弟。
谌西流:?
谌西流回身向房中走,秦庚便急忙喊:我名唤秦庚,你呢?
阿淅,初淅沥以萧飒的淅。
我晓得了,淅淅!
秦庚非但不收谌西流的银票,还给他备好了次日的餐食,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每逢入夜便会归来,故而除却秦庚忧心谌西流自己沐浴会淹死在浴桶里,坚持要帮他,教小太子斩钉截铁地拒绝之外,倒算是相安无事地经了一夜。
天光大亮,谌西流推开门时,秦庚已然不见踪迹,昨日谌西流见过那箱箧内有原石一般的物什,想来秦氏兄弟便是进山掘矿,并每半年外出与人交易,方有了现如今的殷实家底。
当夜,秦庚如约而返,可与他同归的还有余下的六个与他身材相貌几乎一般无二的魁岸男子。
分别唤作秦丁、秦戊、秦己、秦辛、秦壬、秦癸。
七只大块头从前日子糙得很,若要开荤便进山畋猎,烤几只山鸡野兔,茹素则摘些野果也便罢了,可要照顾谌西流一个小奶娃娃便断不好如此应付。
眼见得拿针线的拿针线,进庖厨的进庖厨,谌西流坐在窗台上晒月色,手里抱着秦辛给他逮来的小兔子,本对成果毫无期待,可这几个瞧着笨手笨脚的大男人所裁衣衫与所烹饭食竟出人意料地有模有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