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女的明理早慧,几乎成了姜芃心头上尖锐的一根刺。
姜芃气息又有些急促,她望着吹着汤药的女儿,狠命咽下顶在喉间的咳嗽,道:“女儿家的,莫太逼着自个儿。你这样,娘怎么放得下心。”
此身早油尽灯枯,只差一口气吊着命。
女儿微愣抬头,稚嫩的眼眸流泻出不曾来得及遮掩的一抹隐恨:“不逼着自己,落到和娘一样的下场怎么办?”
给予孩子这般阴冷晦暗的童年,生死未卜的将来。姜芃并不责怪长女的话语奚落,轻柔地抚上她尖巧的下巴,叹道:“娘能教你的,医术调香,识文断字,为人道理,还有些琴棋书画,虽不如先生教的妥帖,但也算是及格。四书五经,看你日夜苦读,知文通义。其琛的课业,我也不必多加操心。”
女儿素性心软,知恩图报,脸上立马现了些愧色。
“你性子颇有残缺,执着又倔强,恨意深种,怕是日后不太过得了好日子。所幸心术清正,良心未泯,小节处倒也罢了。由你扶持教导着你弟弟,娘对其琛很放心。”姜芃思及自身命苦,劝慰着懂事又懵懂的女儿,“比起替娘讨公道,娘更在意你的平安喜乐。你要记住,如果能够丢下这一切,过上安稳富余的太平日子,绝对不要回头,要毫不犹豫地抛弃过往种种。”
“娘有什么打紧的,不要为了无谓的琐事去得罪赵氏。”姜芃倚在花架处,正值紫穗满垂,缀以稀疏嫩叶,秋风吹过,花序迎风摇曳,有极清浅的香气。
女儿垂不语,显然心结一时难解。
蓦地,她又扬起清瘦的小脸,问道:“娘曾说,还有一位弟弟,失散多年……”
姜芃执着一串紫藤,温婉如水,道:“他叫姜莘,小娘几岁。与其琛眉眼颇有神似。此生怕是不复得见,他日,你若遇上他——”
林七许愕然怔住,素性坚毅又淡泊的母亲竟难过的眼角一湿,眼底凝成一片白蒙蒙的氤氲雾气,口吻极其苦涩:“记得替娘问好。”
稍后便强打精神,意欲趁着身子爽快些,给一双儿女做些紫藤饼,幼子还不知苦难,懵懵懂懂,咿呀呀地吵着嘴馋。
童年再凄苦,也需要有些明亮温馨的回忆,她勉力起身去打水和面,望着长女幼子,一阵揪心得疼,旋即又释然,眼眸弥漫处深深的不舍与怜惜,这大约是她最后能为儿女做的事,留些美好温存的回忆,以后咀嚼起来,也能齿间留香。
盼日后他俩若一朝得势,莫太毒辣狠绝,赶尽杀绝,伤了今生今世的福分。
思绪散得极远,恍惚不定地沉在朦胧里。正巧池塘蹦起一尾欢快的鲤鱼,红白相间,色泽明快,猝不及防地撞入她沉重而思念的视线。林七许怔忡静望,整个人都沉湎于昔日往事的点滴碎影里,散出深入骨髓的凄凉哀伤。
姜允生怕她一个趔趄掉进池里去,忙拉住了她宽敞的衣袖。
林七许吃力地将眼神放在眼前这同样哀戚的女子身上,眉心曲拢,缓缓道:“你与她是何干系?”
“我们没有关系。”姜允略带涩意,极轻道,“我未与他成婚,自不算姜家人。否则论起来,你该喊我一声舅母。”
林七许目光陡然凝起:“姜莘便是你那心上人?”
“是。”
一时,林七许喉间涩苦,眼角湿润。
原来,姐弟俩早在阴曹地府接上了头,徒留些伤心人在世间苦苦挣扎,受尽百般煎熬。姜允知他遗愿,多年不曾忘怀,多方打听摸索。
却原来,弟弟早逝,姐姐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