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姬产后失调,郁结不堪,惦念着病重的生母,人都消瘦了好一大圈。虽晋了侧妃,林七许去道贺时,未见她多么开怀。
而大概因王妃有孕,对于她这一胎又是个女儿,摄政王未有不满,且四小姐眉目清秀,洗三时赏赐丰厚,时常探望于母女三人。
正院内,王妃捧着一罐腌渍的酸梅,对尤侧妃生下女儿,倒是喜忧参半。
“本想着是个公子,为王府添个男丁。王爷也开心。”仅管王妃身怀六甲,太医也说八成是个男胎,可到底不保险。
秦蔡两位嬷嬷,连忙劝解着。太医可说,孕妇一定要心情愉悦,不能多思多虑。
王妃放下一重心思,又眉心一动,慢慢道:“近日吴姬不大爽利,韩氏仍在禁闭,其余妃妾又入不得王爷的眼。林氏一人,真是享尽恩宠。”
秦嬷嬷笑道:“不过妾室罢了,待王妃您生下世子,王爷必会对您更好。”
王妃掩口一笑,道:“嬷嬷以为我是什么人了。不过,林氏这样安分守己,不出差错,仍是我小觑于她。王爷是什么人呐,空有皮相的,断不会宠幸这样久。再说,这林氏论姿容,也是妃妾里垫底的了,听燕如说,平日二人多是谈古道今,弹琴对弈,可见,心智不俗,肚子里墨水不少。哪像韩庶妃之流,整日尽是柔媚小意,阿谀奉承。”
比起林氏,王妃更厌恶韩庶妃,竟敢打她腹中骨肉的主意,连带着那一子一女,整个镜春斋,都由原先的提防戒备,到了现下的深恶痛绝。
秦嬷嬷何其体贴主子,试探道:“王府内貌美的姬妾婢女众多,王妃不妨挑一两个放在正院。”
一来弥补下王爷对“美貌皮相”的追求,二来,分分林氏的宠,一人独大,总是不好。三来,作为正妻,表彰下贤惠宽容,体贴丈夫的品德。
“眼下不正有一人吗?”王妃拨弄着指尖,不置可否道。
庭院内是丫鬟们玩闹的地儿,打秋千的,踢毽子的,映着春色满庭,真是人比花娇。正院内,相貌最为出挑的,当属燕笑。
秦嬷嬷不敢多言,王妃微微扭头,透过廊窗的缝隙去看燕笑明媚爱笑的面庞,若有所思,终低低叹道:“燕笑是伺候王爷盥洗的,又这样活泼俏丽,王爷未尝没有动过念想。且我无意间听过几回王爷与她说笑,王爷平素淡漠,话也不多,哪是个会有闲情与丫鬟说笑的性子。左右王爷有意,燕笑未必无心,索性我大方些。”
两位嬷嬷大惊,燕笑本性纯真,实在不像有意勾引的模样。蔡嬷嬷赔笑道:“燕笑也是王妃您身边得力的,且老奴看着,八成没这个念头。”
“王爷有心便成了。燕笑若真是半分臆想都没,大可推了盥洗的差事给阿芜,与王爷说话也该有分寸,这么多的前车之鉴,她看得真真的,想来是觉得值。既还有心做通房,哪里能不成全?”
王妃是女人,看得最清楚不过,燕笑不是那种恬不知耻的贱婢,一心想着爬床。不过王爷的青眼有加,让她舍不得拒绝,又是如此好年华,便也没有避讳。
既然如此,她顺水推舟一把,燕笑也不必左右权衡,费心思量了。
午膳后,林七许卧在湘妃榻上,反复捣腾着这把美人扇。
握着这把扇子,连心都安宁下来。
这是其琛特意托了许夫人送来的,一笔一画,细细描来,具是种种思念,那样鲜明地豁然跃于纸上。
燕竹捧了一盏旋覆花汤进来,是林七许素日所饮,宁神养生。一面舀汤,一面听燕竹不经意地说起昨夜王爷歇在正院,原是王妃将身边的丫鬟开了脸。
“那是王妃贤惠。”燕笑她平素见过,论样貌口齿,正院里的头一份。
燕竹眉尖微蹙,忧心道:“主子盛宠,王妃是想分您的宠爱。”那燕笑论模样,生得比王妃都巧。
“是该分分。说起来,王妃待我不薄。”林七许习以为常,慢条斯理地小口啜着。王妃是正常的主母,抬一个貌美的丫鬟打压下宠妾的气焰,合情合理。
燕竹见她没有放在心上,还欲劝说。却被林七许闲闲的一句话彻底打消念头:“莫非,燕竹你很羡慕么?”她没有去看扑通跪下的燕竹,自顾自地说着,“不过,我是不会抬自个儿院子里的人的,所以,不管你有没有这个心思,都不要再想了。另外,你替我担心的,我都明白。”
初夏时分,燕竹却已吓得连小衣都浸满汗水,眼睫颤地应了声“是”。
“昨日昌平伯府来人去了宝华阁,是吗?”
近来,尤侧妃忧心生母,几不能寐。
“是的,听闻尤侧妃哭得昏死过去,今早宣了太医。”
“你且随我,一起去看看尤姐姐罢。”寻了一副罕见的羊脂玉垂叶璎珞圈,并上些女孩子的玩意儿,林七许难得跨出沉香榭,出门拜访。
宝华阁,格局尚不如沉香榭开阔,不过采光明媚,日光丰沛,又有孩子玩闹,生机蓬勃。一进院落,便是一架扎得精巧的秋千架,墙面上挂着些布偶饰品,廊下是一溜整齐的新鲜盆栽,花季正好。
尤侧妃正由着燕芸喂药,药汁漆黑如墨,盛在明澄的薄胎缠枝纹碧玉碗里,格外乌沉沉的。不意想到她会造访,具是吃惊。
“尤侧妃安好。”她的礼数从来到位。
尤侧妃忙叫起了,命人给她看座。林七许观她神态气色,实在令人堪忧。礼物已交给燕芸,尤侧妃说了几句敷衍的场面话,显然精神不济,不想多作交谈。
林七许低头抿茶,余光却留心在她面上。
不同于太后王妃钦点的妃妾,这尤氏是摄政王亲自圈的人,模样生得实在美貌。
尤渺渺打小出挑,美人坯子样,柳眉如月,眼眸细长纤细,身段随着长大愈婀娜多姿。嫡母对她这副模样又爱又恨,直到她十六岁,赶上摄政王选妃,便带着她上京住进了昌平伯府,之后一切,在昌平伯府的推动促使下,竟格外水到聚成。
而此刻,她青丝委顿,眼眸红肿,狭长的眉目在眼睫下小心翼翼地垂着,两腮与嘴唇毫无红润之感,大抵是哭了一日,面色惨白又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