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当然能理解。
还有谁能比重生的宁卫民更理解这种情感呢?
别看他是打未来跑到前面来的,可刚到八十年代时,明明知道自己得了最大的便宜,哪怕自己没有亲人,也没老婆孩子,可也时时想念自己活过的那个年代。
并不完全是因为未来的生活更方便,只是单纯思念那个让他熟悉的年代,他熟悉的环境,熟悉的衣食起居的方式,熟悉的歌曲和影视作品。
而一过1986年,他就莫名感到自己活得更真实了。
因为终于迎来了他上辈子开始人生的年月,从此之后的时间,对他是有着更为特殊的意义的。
所以他很清楚地把握到了老爷子的潜台词,这个婚礼即是为了他办的,同时也是为了江念芸。
“是,师父,您说的在理。而且江家姑姑对我也是真好,亲姑姑也不过如此了。我很感激。我一会儿就带庆子去当面向她致谢。”宁卫民真挚诚恳的回应。
“你是得如此,你师父我手里可没这么多钱。连你开的工资在内,我就凑出了十六万,其他开销都是你江家姑姑垫付的呢。大概也有好几万块了。”
“这您放心好了,我回来了,钱就不是问题了。您徒弟别的没有,就是不差钱。回头我就把钱还给四姑姑,这次走我再给您留个一百万,也免得您以后遇着什么事,再为钱着急。其实您也是,钱不够使,跟我三哥或者张士慧说一声不就行了?这点事他们都能解决。”
康术德感受到了徒弟的大气,满意地点点头,但说出来的话却又是出乎意料的。
“你有这份心挺好,你手里有这么多钱更好。你师父可不是贪钱啊,这你应该清楚。但现在看还真的有钱才能解决一些问题。再下来我要跟你说的事儿有关马家花园的未来,你认真听着,怕是还真得再让你花上个一百万。”
听老爷子这么说,那宁卫民的态度哪儿能不端正?
他最清楚这花园子对师父有多重要,于是立刻正襟危坐,把手里的茶杯也给撂下了。
“师父,您说。我听着呢。”
“再这么下去,这马家花园怕是要藏不住了。”
“师父,您是担心我的婚事太招摇?”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与你无关,即便没有你的婚事,此事也不可避免。”
康术德叹了一口气,“你看啊,这花园子才修好了几年啊,有的地方照应不周,就又有破损和漏雨之处了。不为别的,过去的马家花园,那就跟红楼梦的大观园似的,往少了说,也总得有上百个人把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儿维持着才过得去。”
“现在呢,我们才几个人住?那么大的宅子儿实在太空洞,既不方便也不舒服。说句笑话一样的话,连出门儿买个菜,都得骑个自行车。去外面的报箱、奶箱,拿个报纸,取个奶,都得至少走两站地的距离。打扫卫生就更成问题了。其实都别说打扫了,往外运垃圾就是个让人承受不了的体力活。”
“说实话,还多亏了沾你的光了,这些问题才勉强得以解决。现在的花园子有天坛公园的园丁们帮着收拾,有天坛的清洁工帮着洒扫院子运送垃圾。人家是每个礼拜派过来三四个人收拾一次。小张这边更是勤快点,总是派坛宫饭庄的人来帮着料理这两个小院的室内卫生。否则,全靠自己的话,我和你江家姑姑谁都住不得这里了。”
“这还不算,咱们园子里安装路灯和铺设电路一事,更让马家花园成了周围这一带地区最显眼的地方。不弄这事儿吧,夜里太黑,可弄了这事儿吧,每月光电费就得支出小五百去。而且关键是有了这些东西,一到夜里打开,园子看着就跟友谊宾馆似的,这样的气象想藏都藏不住了,那外面的人想不注意都不可能?”
“除了电,还有水呢,两块八毛一的水费不贵。可夏天到了,我寻思你结婚,这次怎么也得放水养鱼,让园子里三个池塘也成个景致吧,这种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好,都灌了水之后,水表跑了两千多吨。加上栽荷花,放鱼苗的费用。小四千。这还是古四儿那小子不赚钱,看你的情面,白帮忙。”
“所以你想想看吧,那外面的人该怎么看待这里啊。不瞒你说,打往花园子里运送路灯的那天起,住在这魏家胡同附近的人,见着我就总打听这里面住的什么人,是哪位大领导,要不就是什么重要的衙门口。幸好他们把我当看门老头儿了,让我糊弄过去。否则要知道我是房主,那不定惹出什么篓子来呢。要再给我来一出游街带帽儿,我还活不活了?至今我想想都后脊梁发凉。”
“更不巧的是,这两年政府号召节水节电,大该是能源供给不足了,从去年起,就老停水和停电。那可想而知,就咱们这园子这么大的用水用电量,能不出事?上个月,供电局和自来水厂的人都找过来了,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幸好街道魏主任还跟咱们不错,说这儿有外国人住着,借着你江姑姑的美国护照,给他们先糊弄走了。可这不是常事啊。长此以往,还会有人登门。总之啊,这么大的一个花园子,并不是可以凭个人之力就能维持的。也不是咱们私人可以享受的。”
“所以我想来想去,既然藏不住,那干脆也就别遮遮掩掩的了,索性大大方方的亮出来得了。眼下,要想继续求得平安,维持住这个新局面,恐怕也就只要一个办法了。不行就开买卖吧。咱们和你江家姑姑一起,继续借助她的美国身份,也办个合资的花园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