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是发现了,沈行琛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儿,他的态度刚有所缓和,对方就恨不得昭告天下跟他走得近,关系好。
这要是让对方发觉,他心底深埋的那点儿不可言说的,朦胧的好感,还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想到沈行琛那种有恃无恐,洋洋得意的小模样,裴郁不由得原地抖了抖,暗自捏紧手中的纸杯,完全忘却了两个人已经睡在同一张床上的事实。
你可要清醒一点,裴郁对自己说。
他浪归他浪,你可别上当。
上当你就输,哭都没地儿哭。
第120章筒子楼
孟临溪的住所,在东城区城郊处,一栋简陋破败的筒子楼。
那里绝大多数都是像他们一样的租客,有进城务工人员,有个体经营商贩,一家几口,挤在一间间阴暗狭小,蜂窝似的房子里,在温饱线上挣命。
裴郁刚从车上下来,一股潮湿,闷热,隐约带点发霉的味道,便直勾勾钻入他鼻腔。
他抬头,望见一层层走廊栏杆上晾满的衣服被单,五颜六色,铺天盖地,使本就破旧的六层楼体显得摇摇欲坠,越发憋闷不堪。
裴郁等人跟在廖铭身后,小心避过头顶上鸟窝一般的各种电线网线,走过一面面褪色掉皮,花纹斑驳,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墙,踩在光线昏暗,污渍遍布的走廊上,发出咯吱咯吱的粘鞋声响。
孟临溪家的出租屋在四楼,裴郁走过一扇扇用废旧报纸遮挡的门窗,绕过堆积一地的杂物,才在挥之不去的烂菜叶混合排泄物的气味中,停在一扇锈迹斑斑,门牌号都快掉没了的小木门前。
廖铭对着房门连敲带喊许久,门才被缓缓打开。
开门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娘,走路颤颤巍巍,头发花白,双目浑浊无神,一手扶着门,一手撑着墙,机械地问道:
“谁啊?”
裴郁知道,她应当就是孟临溪的母亲。
只是没想到,孟老娘不仅苍老得风烛残年,还双眼失明。
这一刻,他忽然开始祈祷,她并不知道儿子的死讯。
至少,不要从他们口中得知。
“孟临溪,在家吗?”廖铭沉声开门见山。
“他不在……你们上别处找去吧。”老人家口齿不甚清晰,操一口浓重的方言,态度也是一种无谓的漠然。
“那他人在哪儿,您知道吗?”豆花儿顺着问一句。
“他一天天不着家,谁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孟老娘满是沟壑的脸上没有表情,口气里,岁月的风霜却尽显无疑。
“他最近……在干什么活儿?”廖铭停顿一下,接着问道。
“我一个老婆子知道啥,反正俺儿赚不了多少钱,还都给你们了。”孟老娘话语中隐隐有着抗拒与敌意,“你们不用来家找他,他不在家。他在外边的事,我不知道,也管不了……”
眼看着老人家打定主意一问三不知,并且似乎把他们当成了上门讨债的,没办法,廖铭只好表明警察身份,声称有事要找孟临溪。
“你们……真是警察?”孟老娘半信半疑,含混的嗓音中,却忽然带了几分颤抖。
几个人便衣来访,除了证件外,谁也没有其他信物,多亏廖铭随身携带的那枚警徽,放到老人家手里摸了摸,才算证明他们所言不虚。
裴郁一眼瞥见廖铭将那枚褪色的,略显陈旧的警徽小心收进衣兜,放在最贴近心脏的位置,如同一枚珍视已久的宝石。
还来不及细思,却看到孟老娘瘪一瘪嘴,深深浅浅的皱纹里,埋藏着肉眼可见的悲切,身形嶙峋而佝偻,更显迟暮老态:
“他在外边干啥,从来也不跟我说。可是有时候拿钱偷摸跑回来,我就知道他没干啥正经事。我老婆子岁数大,眼又瞎,管不了他,你们政府该咋管就咋管,抓他,打他,咋着都行,我肯定不给你们拖后腿……”
说着说着,老人家开始止不住哽咽起来:
“我到处都是毛病,腿脚也不利索,偏偏又老不死,白活到这个岁数。他一直挣不了啥钱,都给我看病吃药花了。这个孩子没有别的好处,就是这一件,孝顺。我知道……他不是啥好人,要是在外边犯了错,政府,你们该打就打,该骂就骂,那是他活该。就是……就是求政府给他留一条命,别让他……死在我这瞎眼老婆子前头……我……我给政府磕头……”
年迈老母亲真切的悲伤闻者动容,孟老娘枯槁松弛的双眼中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身子一矮,就要给他们跪下去。
廖铭和豆花儿连忙上前扶起,胡乱说几句孟临溪没犯事儿,警察找他是为了确认户口之类,安抚老人过于激动的情绪。
筒子楼里家家户户密密麻麻,门对门,脸对脸,没有秘密可言。这边又哭又叫,动静不算小,很快便引来不少邻居围观,三三两两,指指点点。
他们来得早,楼里一些居民正在洗脸刷牙,还有一些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出门讨生活,听到这里仿佛有事,都想来听个新鲜。
裴郁带着沈行琛走开几步,向几个聚拢在一起,朝这边探头探脑,看上去并不急着出门的邻居大姐出示了孟临溪的照片,简单询问他的情况。
“哟,这人具体是干啥的,还真不太清楚。”一位顶着一头卷发夹的大姐说,“我只知道他和他娘一块住,但很少在家待。前段时间见过他几回,凶神恶煞一小年轻,看着就不像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