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几年才在人世露面一次,而且停留的时间都非常短,更从来没有维持过什么秩序。谢萦以前还吐槽过,作为一个死人,他还真是一点活人的事都不管。
霄摇摇头,笑了:“我说了……这团水里可能已经养出了一个‘界’。”
——绝大多数情况下,鬼魂非常非常脆弱,是不可能做得了什么事的。
极少数的鬼魂被外力压进了新的躯体,经年日久之后,它们发生了某种可怕的变化,已经不能再称之为鬼了——比如与傩戏面具化为一体的杨总督,和拥有了老鼠身体的食宝鼠们。不过,经历过这种转变的鬼,心智都会受到非常严重的侵蚀,到了最后,几乎只能像野兽一样凭本能行事,连自己是谁都快记不得了。
还有一种情况非常非常罕见。
在某些极特定的环境下,某些鬼保持住了原始的形态,却能对人世施加影响。
这一小片地方,就像一个迭在了现实世界上的领域一样。出了这里,鬼还是太阳一晒就化,在这里面,它却能发挥出非常不讲道理的力量,甚至能像造物主一样,制订这一小片环境的规则。
这个地方,就被称为它的“界”。
在这样的“界”里,鬼魂可以长期存在下去,直到从中汲取了足够的力量,能够脱离自己的“界”自由行动。身为九幽之主的霄,当年恐怕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
他说得简略,不过少女已经立刻明白过来,咕哝道:“我懂了,就是旧的老大不想有新人来分地盘呗。”
怪不得这人平时对什么都不上心,这次却巴巴地主动找上门来,原来是准备把后起之秀掐死在摇篮里,根本不是关心活人的事嘛。
霄摸了摸鼻子,好像被她说得有点尴尬:“好像是这样,但这话被你一说怎么就变得有点奇怪……”
少女很干脆道:“这是你自己的事啊,你找我干嘛,怎么不自己去?”
闻言,霄像是有些发愣,他定定望了她片刻,又若无其事地微微垂眸,笑了:“人世之水,不是我该涉足的地方。”
谢萦其实没怎么听懂这句话。
能耐这么大的鬼,还有去不得的地方?
不过少女很快又福至心灵,恍然大悟。
——霄不是个溺死鬼吧?这是有心理阴影啦?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谢萦心想这就不刺激他了,于是只是矜持地稍微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
“我倒是可以走一趟,不过你给我什么好处啊。”
“你想要什么好处?”
少女抓了抓头发,一时间还真有点想不出来。主要是提小了觉得亏,可是想狮子大开口吧,她目前又确实没什么大事。
说到底,她有什么事要求助于一只鬼呢?霄能替她办什么事吗?总不能管他要钱吧,而且要钱他也肯定不如兰朔打钱快,万一给她搞来一堆冥币怎么办……
谢萦正在沉思纠结,哥哥微笑着开口道:“实在想不出的话,那先欠着怎么样,等你想到了再说,想必大人不会不守信约。”
几局扑克打完,交代完具体的情况,霄也没有久留的意思。
他看了看时钟,起身朝他们兄妹二人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少女盘腿坐在沙发上玩游戏机,一边打节奏音游打得行云流水,一边头也不抬道:“噢,不送了,拜拜。”
她一点起身的意思也没有,谢怀月只好从衣架上取了风衣,把霄送出门。
七点多,落日最后的余晖还在天幕尽头,熔金般的碎光洒落在谢怀月的长发上,在他侧脸上映出如血的色泽。
从他们走出房门开始,周围像是起了一层薄薄的雾,起初像蝉翼一样轻盈地浮动着,慢慢的,雾越来越浓,将斜阳最后的光芒吞噬其中。
雾中隐约可见扭曲的黑影,跪姿伏地,双手高举,托举车架,准备迎接主人的归来。
谢怀月微微颔首,如画的面容上笑容温和:“大人慢走。”
青年把鸭舌帽的帽檐压低了一些,牵动身上挂着的金属饰品叮叮当当的一阵响。霄的半张脸藏在帽子的阴影下,笑了笑,低声开口:“她这不是还跟上次一样么。”
谢怀月微笑,很低柔的声音,却不见任何责怪的意思:“小萦一直都是这个脾气,多有怠慢了,还请大人恕罪。”
霄嗯了一声,转过身去,走下门前的阶梯,又随意开口道:“你呢,好像没见好些啊。”
顿了顿,他又自语道:“也是。那样的伤,即使借着这里的地脉养着,也不是十几年能恢复得了的,怪不得她外出都不见你陪着。”
“没什么,不劳大人挂心了。”
在他背后,男人温温淡淡地笑着,目送着九幽之主的身影消失在浓雾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