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欣的迷惑和慌乱,表示她已经彻底跟着宁卫民的节奏走了。
那么自然,很轻易就被宁卫民抓住了她话里的毛病,然后予以否定。
“不不,谁说是前功尽弃。我之前所做的每一件事,难道对我自己就是无用功吗?难道不是经验的收获,能力的成长吗?这是你忽略的东西。而你看重的职务和体面,就是我们价值观里最大的分歧。”
“坦白讲,你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难免会有这样的价值观。其实你为什么对身份,对学历,对职务,对前程,对特权会如此的看重,以及执着的本能。我都能理解。但我绝对不喜欢,也不会认可。所以我们也就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霍欣,你我的生长环境完全不同。我只是个老百姓家的孩子。而爱情和婚姻要想幸福,两个人就得三观一致为前提。说实话,对于我自己该娶什么样的人,尽管我自己也没想清楚。可有一点我是清楚的。我们俩是绝对不合适,百分百的不可能。”
“我们彼此之间,最好的相处模式,其实就是保持距离,只做普通朋友。那么我们反倒能够互相包容,互相理解,甚至互相提供帮助。”
或许是因为宁卫民切中了要害,他的直言不讳让霍欣有点生气了。
听到这儿,她猛然打断。
“瞧你把我说的,我就那么市侩,那么差劲?你那是偏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活一世,追求成功不是很自然的事儿吗?老百姓家又怎么了?难道老百姓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上大学、当兵、找份好工作吗?”
“还有,人是群居生物,大家一起构建出完整的社会,难道身为社会中的个体,不需要顾忌别人的感受吗?那叫做自私!都像你这样把自己择出去,公共秩序和文明礼貌又怎么维持?”
“不,不对,你不是自私,而是自卑!我差点就被你给骗了。你是在用玩世不恭的姿态掩盖自己的自卑。表面上你拒绝别人看上去很有自尊。可实际上,这却是你没有自信的表现。”
“你介意我的家庭,是因为你只愿意待在你自己熟悉的环境里,不敢往前方迈步。有句话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你是不是就是这样?你是不是对我的家庭感到了太大的压力,才会害怕接受我的感情?”
宁卫民早就料到这个问题太敏感,霍欣多半会情绪化。
但万万没料到的是,她居然把自己往自卑上揣测。
出于自尊心,宁卫民本来是想要争辩一番的。
可想了一想,这种口舌之争有意义吗?其实也无所谓了。
只要自己目的达到了,霍欣怎么认为的又有什么关系?
“随便你怎么想吧,反正我们的三观不一样,这种问题是说不到一处去的。”
“亏你还是个大男人,对待生活怎么能这么消极。真正决定一个人的成就还要看他自己怎么去拼搏,去努力,去争取!这点道理都不懂……”
“怎么是我不懂道理?你想问题太简单了。说白了,这就像在饭馆里吃饭,一盘菜里吃出了脏东西。不在乎的人继续吃,在乎的人什么胃口都没了。你能说谁对谁不对?你能勉强不想吃的人继续吃吗?”
“这怎么牵扯到吃饭的事儿上去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也不知道是年轻,还是真不懂人情世故。
许多委婉的方式原本可以给双方留有余地的,对藿欣却一点都不适用。
说真的,这霍欣就不像个京城人,让宁卫民也是很无奈。
跟她说话,无法含蓄,只能挑明了才行。
“那我就再说明白一点吧。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在一起会什么样?我们可以来设想一下。”
“我一个穷小子进入高级干部家庭,会开心吗?不,我自己就是再努力,我本人就是再出色,以后也会被人说是利用裙带关系。那我的努力和奋斗还有什么意义?”
“还有你,应该怎么对我?谨小慎微,唯恐让我感到被忽视,被轻视。可这样你不难过吗?这对你也不公平啊。”
“同样的,你的父母即便接纳我,也是因为你。如果我和他们有矛盾呢?你夹在中间,又该怎么办?”
“咱们这种处境,和谐的可能完全没有。任何一件小事发生,无论在我,还是在你,甚至你的父母,每个人都会吃心的。”
“我们不会有幸福的,只会心累,会有更多的误会。这种婚姻,感情能保持良好才怪呢。哪怕一开始有一些美好,最后都会破坏掉的。”
“其实‘门当户对’这四个字虽然有点封建,但那却是前人总结出的经验,‘低门娶妇,高门嫁女’是有一定道理的。我们在一起,对双方都是悲剧,不可能有个好结果。”
霍欣的确的头疼了,“你说的这些……太复杂了!我没想过,我没想过……”
跟着竟带上了哭腔,“难道真的只因为家庭的区别,就注定我们没办法在一起吗?怎么会呢?门当户对,不是封建糟粕吗?不对不对,一定不是这样的,惠姐和年京大哥不就很好嘛。他们怎么没出现你说的这种问题呢?”
霍欣几近绝望的失落里,似乎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但她的话落在宁卫民耳里,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是注定要被他轻轻捻灭的。
“你就别拿他们举例子。虽然我并不喜欢在背后讨论别人的是非。但我还是要说,你看着很美好,没和睦。未必是真的。也许只是人家想要让你看到这一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