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云没听出来鹤渊话里的沉默,吃掉最后一颗山里红,吃饱喝足就往木板上一躺,养神歇息起来。
鹤渊眉头一挑,不大高兴:“今天的诗经默了没?你现在研习的这本卷书,可是凡间的官家子弟自幼就要默熟的。昨夜你只默了六篇就睡着了,后半夜打瞌睡还把砚台打翻了。”
自从离开天宫,前往东方之野的路途之中,鹤渊就开始教轻云读书识字。鹤渊寻思凡人都是以千字文、三字经开始教稚童读书写字,年华尚浅就已经能够诵诗连篇。
鹤渊从储物戒中寻了一个时辰,也没找到一本充作启蒙识字之书,倒是翻出不少适于叶轻云修炼的功法,最后在鹤渊于众多秘笈中犹豫不决时,叶轻云眼尖,抽出一本压箱底的破旧卷书,名曰《诗经》。
这也成了叶轻云每日痛苦的源头。每日要熟读十篇,最后默诗给鹤渊看。如果默错了字,还会被鹤渊拿一根青竹打手心。数月前它曾助叶轻云行走,如今却要被它击打掌心。
叶轻云执笔,在竹纸上点下一个墨点,照着脑海中那点可怜的记忆继续默书。鹤渊见他坐在马车里乖乖练字,便简单把长发高高束了起来,一袭白衣如雪,挥鞭策马。叶轻云隔了好半天默不出一个字,眼神倒是不自觉地飘荡到驭车人的身上。
叶轻云看着他神游天外,心情好得很,甚至觉得此行犹如游山踏水,租来的小马车一路穿行在桂花林中,窗外桂林金灿,香气迷人。
只是不知为何,踏进东方之野的山林之后,叶轻云发现对方明显心情不佳,连话都少了许多。
他向外望去,只见大片淡黄小花点缀在山林之间,花香如糖如蜜,却又仿佛一缕拂面风般悄然散去。无处不在,夺人眼目。
“此为木樨,亦称作桂花,亦是东方之野的国花。东方之野境外层峦叠嶂,河水湍急,高山和河流阻挡了外来者,亦阻挡了他们踏出故土的步伐。五百年前,天宫派二十万天兵强行轰开妖域结界,炸平了整个山头。”鹤渊轻声说,“城主晚香玉为了复原东方之野,耗用了大量妖力。向前走一段路,穿过这片桂花林,东方之野就到了。”
叶轻云诧异道:“鹤玄子大人,怎会知道这些?”
鹤渊一顿,却也没有回应他,只回首淡淡望了他一眼。
四面八方倏然传来一声少女清脆地讥笑:“这还用问吗?因为他就是那个为东方之野带来战争的人!”
鹤渊转过身,似乎不想再看叶轻云会是什么反应。厌恶、憎恨、抑或形同陌路?皆有可能,皆会成真,他背对叶轻云,逃避对方下一刻的反应,等待最终的审判。这是他造过的恶果,理应由他终结。
当年天兵千万铁骑践踏了东方之野的草木,在那片广袤无垠的荒原竖立战旗,犹如强盗般掠夺妖族的女子、金银珠宝。士兵烧杀抢掠,占领了东方之野的城池,战火烧到了每一人的家中。
鹤渊不太想回忆那场战争,何况战争之时,几乎无一人幸免。
纷飞战火蔓延到整个东方之野,他记得曾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孩,虚弱蜷缩在墙角,双目失神地看着前方。她身前的光芒被一身漆黑如乌鸦的少年遮挡,少年身着黑袍,面无表情,提起刀就要刺下去。阻碍他的人,无论是谁,一律被天宫当作敌人。
“我……”女孩恨恨地咬紧牙关,“我会杀了你!”
少年的刀尖忽然顿住了。
女孩紧紧闭着眼,胸口激起一阵剧痛,身体已经被少年横踢过去,撞上断了一半的城桥。女孩惊叫一声,眼底忽然有了光,那是滑落的泪光。
“如果你憎恨力量,就必须先拥有力量,”鹤渊轻声说,刀尖垂在地上,扎出一个小坑,心底疲惫却滋生起莫名的渴望。
“跑吧……如果你想杀了我。”
他曾渴望着一切结束的那一天。
叶轻云的笔尖在竹纸上滑动,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执剑的雪衣少年。画中人面如寒霜,目若朗星,不苟言笑。剑锋之上,停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黑蝶。叶轻云吹干墨迹,要把墨画展示给鹤渊看。
叶轻云刚要启唇说话,却见鹤渊突然转过身来,迎面一掌拍在他的胸口上。叶轻云一脸错愕,毫无防备地被甩出马车,手里的画脱手而出,刹那之间那幅画就在刀光剑影中震成纸屑。
鹤渊一跃而下,随手扔了一把剑到叶轻云的怀里,淡声道:“敌袭将至,保护好自己。”
叶轻云低头一看,正是山河日月剑。
源源不断的冷箭自山林之中迸射,鹤渊神色微变,身影翻飞,衣带飘逸,长剑转瞬击落不尽的暗箭。叶轻云眉头紧皱,剑尖破飞箭,在抵御了数不尽的箭锋之后略显疲态,藏匿于暗处的敌人瞄准破绽,突入其中的冷箭挑落了叶轻云手里的山河日月剑,寒锋扑面而来!
鹤渊提剑而来,击落铁箭,横挡在叶轻云身前:“敌暗我明,莫要分神。”
“不知仙首到访我东方之野,有何贵干?”女孩身穿黑红劲装,头戴帷帽,黑纱半遮半掩,靓妆而露。看起来身高六尺五寸,半挑柳眉,单手执剑负于身后。
“东方之野不欢迎天人踏足,仙首还是速速离开,”少女微微眯起眼,“当年天宫的至高神亲率二十万大军来我东方之野,这份大礼,晚香玉怎敢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