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山渭孙这样的层次,还需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吗?中山渭孙当然也疑问过,但中山燕文亦是如此生活。
中山燕文是出了名的优待士卒,在他手下的将军,个个都锦衣玉食,在军营之外,极尽奢侈。
他唯独是苛待自己,也如此要求他的嫡孙。
衣食住行,都似“苦行”。
比起那尊“黄面佛”,他倒更像是修禅的那一个。是荆国高层里,苦行僧般的人物。
中山渭孙在外的奢侈享受,通常都是以交游的名义进行。只有“招待朋友,广结良才”,才不被规束。
所以中山渭孙是有很多朋友的。他是荆国这一代世家子里,人缘最好的那一个。
但赵铁柱的朋友,只有两个。
一个已经很久没有音讯,一个刚刚给他写了一封信。
慢慢在行军床上坐起来,中山渭孙的表情很平静。他像往常一样,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再慢慢穿上了甲。召出一面水镜,仔细检查穿戴,确认没有失礼之处,才收起水镜、掀开帘幕,走出帐外。
天已经黑了下来,但天空还有偶然的亮色,是稀疏的星子。
大地已经暗了,但地上有热烈的炬火,是战争巨兽危险的眼睛。
绵延数十里的军营,随处可见刀枪的寒光和摇曳的焰光,像一座铁与火的冷峻城市。
中山渭孙在这样的军营中行走,他走在鹰扬卫大将军的阴影中。
他仍然对路过的每一个人微笑,还礼,关切,直到走到大将军的军帐之外。
“请禀于大将军,中山渭孙有要事请见。”他规规矩矩地向守卫报告。
守卫也规规矩矩地回了礼,一板一眼地进帐传禀,而后走出来,请中山渭孙入帐。
先将卒,后爷孙,无矩不成军。
中山渭孙五岁的时候,就被藤条教会了这个道理。
帐中有一张巨大的山河盘,黄沙弥漫,魔气游移,完整地复刻了无尽流沙中魔族力量的分布——鉴于无尽流沙的复杂变化,以及绝大部分魔物的混乱智识,经常无目的、无规律地乱窜,就连魔族自己,也很难厘清魔族的兵力分布。所以这张巨大山河盘,每过一段时间,就要重新测绘更新。
鹰扬卫换驻生死线之后,庞大的军费支出里,有很大一部分,都体现在这张纤毫毕现的山河盘上。
中山燕文就席地而坐,坐在山河盘前。
他的眼神是这样专注,仿佛在观察什么稀世奇珍。
通常中山渭孙都会老老实实地候在一旁,等中山燕文提问再开口,今天却是不能等待,走近了道:“大将军。”
中山燕文没有理会。
中山渭孙又道:“大将军。卑职奏事。”
中山燕文静静地看了一阵山河盘,开口道:“绝巅的风景我已然眺望许久,这一步跨上去,一定要站得稳当才行。再多的准备,也觉得不够。黄弗、楼约、呼延敬玄,无一不是勇猛精进、自信自我之辈,也无一不在等待、磋磨。”
“治军又何尝不是如此?要得前所未有之大胜,就要做超越所有之准备。练兵万日,整军千年,革新百代,用于一时!”
他缓声问:“何以得胜?”
中山渭孙回答:“备军备战,是千日万日,一言一行。”
这是兵书上的标准答案,出自中山燕文所著之《工策书》。
荆国是兵家盛世,而《工策书》具有一定的革新意义,是当代兵书里声名甚彰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