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储秀宫。
一大早儿,来自总理衙门抄送的折子和电文急匆匆的送进来,连口气都没喘匀的,就奔了西暖阁。
刚刚提拔成为后宫太监回事的小德张亲自捧进去,递到李莲英手中的时候,悄然使了个眼色。李总管眼角微微一夹,微不可察的点下头,小德张很聪颖的低着头倒退至门口,顺手掩上门出去。一转身,就候在门廊边上,支愣着耳朵留神倾听里面的动静。
进宫才五年时间,小德张就从一个最低级的御茶坊一路斗争到如今能够经常见到太后老佛爷的位置,其中付出的心血代价一言难尽。但主要的,还是他天生的聪明伶俐劲儿,以及远常人的眼光城府。
最近一段时间风声鹤唳的,宫里宫外京城处处谣言四起,达官贵人商贾大户人心惶惶,谁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那杨逆革命军就打过来。宫里的主子们越的喜怒无常,难伺候的要命。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人才出头的大好机会。小德张果断的抱紧了李莲英的大腿,努力保证自己在太后跟前儿出现的频率之外,也不忘了随时关注外面的消息。
当真出现什么变故,两宫再次逃难出京的话,他一定得争取个伴驾的名额。说不定这一路上的伺候,就能为自己挣下不次于李莲英的口碑名声。要出头,就得敢赌。
所以,在捧着折子电报往里送的路上,从不忘了趁机打听一下。是喜讯还是坏事儿得先弄清楚。然后提前让李莲英有个心理准备。做好应对。
别看就是转手到批阅那么短短几分钟十几分钟的缓冲,却足以让李莲英揣摩好奉承劝慰的话儿,保证不会说错。就冲这一点机灵劲儿,李大总管就不会忘了提携他。
反过来,小德张也得随时关注着里面的动静,得了准信儿之后,反头再传给外面的人知道,两下里赚好。
不过今儿这消息可不算好。不一定得惹出多大的火气呢。更有可能因此而引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变局,必须的仔细关注着才行。
都知道近些日子老佛爷的脾气不好,储秀宫内外人等无不小心翼翼,万一触了霉头,那是要乱棍打死的,都没地儿喊冤去。往来的太监宫女都轻腿蹑脚,大气儿都不敢喘出来。
寂静之中,西暖阁内的声音传出的格外清亮。
“啪嚓!”
瓷器狠狠砸在地面上炸得稀碎的声音骤然传来,有碎碴子飞溅起来,落到门扇上。砸的啪啪作响。
小德张的脖子猛然一缩,脑袋里下意识的浮现出一个珐琅瓷瓶的模样。同时不由自主的冒出另一个念头:“这该是那个九彩珐琅瓶儿,拿到琉璃厂那边能卖一百块大洋,或者换一辆‘永久’的自行车。”
随即他醒悟过来,轻轻地一拍自己脑门,暗啐一口:“呸,这狗脑子里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都什么节骨眼上了,还计较那些个。可这也不能赖我啊,谁让大家伙都准备散伙似的拼命攒钱置办家当呢。”
自从杨浩的洋货出现以来,京城古玩行当的生意一下子暴增无数倍,书画瓷器玛瑙翡翠玉器等等,只要是真品,那是逮着什么要什么。特别是宫里流出来的物件更是受到极大追捧。比如那残缺不全的《永乐大典》,一本就能换一辆自行车,或者一大套银钢的餐具。
若放在太平盛世,也只有极少数人敢奓着胆子盗卖。但现在人心惶惶的,太后也好,皇帝也好,谁也没那心思讲究这个,内务府都算不清楚的账目,谁还管其他的东西啊。
小德张要在宫里往上爬,必须得不断了孝敬李莲英这些大人物,光靠外头给的零花儿可不够,他也趁着职务之便隔三差五的倒腾点东西出去。一来二去的,什么玩意多少的价码,都在他心里标好了的。平时没事儿进进出出的,打眼踅摸到的物件儿,他都给留神标了号儿。
最近一段时间,太后老佛爷肝火旺盛,脾气不好,动不动的打人砸东西,砰砰啪啪的,一地一地的那都是钱啊!不由的小德张不心疼。
不过现在却不是计较那个的时候。今儿送进去的电报消息很不好,怕是要引起大乱子,他得第一时间把内情搞清楚喽,这关系到自己的身家安慰啊。
抖擞精神,就听里面粗着嗓门喊:“废物!统统都是饭桶!生日生日不让过,怎么着,今儿个这是连个年都不让人消停啦?六王爷呐?荣禄呐?他们总理衙门是怎么当差的?!那么些个洋人不是说在天津卫砸石头修路的吗,怎么就跑到海军里去了?到底还有没有点准信儿呐!”
小德张心说:“得嘞,事儿牵扯到洋人头上,铁定是小不了的。”
别看他年轻,脑子一点都不笨。外面的风吹草动他是门儿清。前些日子,海军战胜多国联军,抓了一大批俘虏回来,大敞四亮的让他们当苦力。这事儿京里京外无数人津津乐道轰然喊好。
两宫上下也是暗暗地欢喜。原本他们都怕姓杨的革命军打到京城来,现在却狠狠的得罪了洋人,接下来且等着看几大强国联手收拾那张狂的小子吧!
总理衙门上上下下抖擞精神,一天到晚的跟一众洋人外交使节商谈,筹措怎么合伙把姓杨的给灭了。这一个来月了,准信儿还没下来呢,冷不丁的那群洋人忽然就帮着海军去了?
“这算唱的哪一出啊!那样人吃了那么大亏居然不报复,还巴巴儿的上去帮忙,这还是蛮横不讲理的洋人么?”
小德张有点明白,为啥老佛爷那么大火儿了。两宫最怕的就是洋人转而支持杨逆革命军,合伙来瓜分大清国。那么一来。可就真的一点指望都没有了。今儿这事。莫不是事情变坏的征兆?
他继续留神里头。就听李鸿章腆着老脸劝慰:“老佛爷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呀!这事儿也只是那么一说,里头指不定多少的弯子绕着。那洋人从来不肯吃亏,姓杨的打沉了他好几十条大兵船,死了几千几万的人,肯定得还回来啊!”
慈禧幽幽的叹气:“唉,都是些不中用的!李鸿章那老东西一走,连个准信儿都打探不出来,我还能指望谁呀?去。把荣禄几个叫来。”
李莲英暗暗松了口气,赶忙答应着,出来吩咐小德张:“小猴崽子,别光顾了听动静,话儿怎么说法你拎得清不?”
小德张谦卑的低头:“您老怎么吩咐,小的就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