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傅被皇帝往尸骸上涂血的举动骇到,哪怕这具尸骸只是从乱葬岗寻来的女囚尸体,这般亵渎遗骸也实在荒唐。他试图上前拦住皇帝:“陛下,您冷静些……”
裴青玄却当他要与自己抢夺尸骸,下颌紧绷,一双黑涔涔的眼眸戒备而锐利地看向李太傅:“既带不回她的人,带回她的尸骸也是一样。老师,朕唤您一声老师,您不要让朕难做。”
帝王不怒自威的气场铺天盖地袭来,李太傅心尖颤了颤,不自觉松开手。
裴青玄这才垂了眸,撑着榻起身,用白布将那具尸骸严严实实裹住后,打横抱起。
李太傅有心阻拦却不敢,只得眼睁睁让他抱着尸骸离去。
只是那抹颀长身影才将走到门口,脚步忽的停住,李太傅心下一惊,难道他发现什么?
下一刻,便见那高大挺拔的身躯,如山陵崩塌般,直直朝后倒下。
“陛下——!”
从门外照进来的金色阳光,一丝一丝漏下来,覆了他满身。
离长安三十里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匆忙赶路,卷起一路烟尘。
马车内,一袭寻常妇人装扮的李妩慢慢吃着干粮,面无表情地思索着之后的行程。
“娘子,喝点水吧。”对座的黄毛小丫头怯生生将水囊递给她,一口浓重乡土音:“光吃炊饼,容易噎着。”
李妩看着面前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心下自嘲,怎么就挑了这么个人带着?
今日坊市门一开,她就往西市牙行置办人马,本意是买三个踏实稳重的仆人,最后却挑了一个为了给哥哥娶媳妇而被亲生父母卖了的黄毛丫头,一个一身硬骨头满身是伤的昆仑奴,唯一一个她以为还算正常的中年男仆——
人都牵出来,准备签字交契了,才知道那个“男仆”其实是个像男人的女子。
李妩当时就想换人,可那名唤石娘的黧黑妇人与她道:“娘子莫看我是女子,我一身力气不比男人差。我吃的少,力气也足,男人能干的活,挑水、劈柴、赶车、跑腿,我都能干!只要你不打我,如何吩咐我都使得。”
或许是那句“男人能干的活,我都能干”触动李妩,又或许是石娘那双眼睛太过明亮,等反应过来,她已鬼使神差在契书上按了手印。
买卖成交,一十两银买了石娘。
之后十五两银买了那个叫“招娣”,现改名为“朝露”的小丫头。
至于那个叫安杜木的昆仑奴,李妩想着这一路上,总得有个护卫,便让牙行的人领着去挑男仆。恰好遇见牙行的人在调教昆仑奴,安杜木人高马大被束着双手,像是一头安静的野兽,他挨着鞭子,却并未求饶,嘴里只喃喃念着什么。
李妩幼时跟着裴青玄,学过一些异国语言,听出安杜木是在念诗,是他家乡的一首思念亲人的小诗。
大概是她目光停留太久,安杜木注意到了她,而牙行的人也趁机与她推销:“娘子好眼光,这些昆仑奴个个体状如牛,又踏实耿直,无论是差遣办事,还是看家护院,都是极好的。每次到货,长安城多少贵族高门都抢着要呢。只是这个嘛,我也不瞒你,是个硬骨头,不服管教,已经被退回来三次……若是娘子看中了,我给您便宜些,照着昆仑奴的市价,让您两成如何?”
李妩睇着那贩子:“你明知我要往外地去,若买了他用着不顺,日后难道还要回长安寻你退?”
那贩子面色悻悻,大抵是真不想叫安杜木砸在手上,把心一横咬牙道:“一半,您给一半价,就将他带走!只是带走后,概不退货!”
李妩没答那贩子,只用异族语问安杜木:“你可愿认我为主,随我走?”
安杜木为她熟悉的乡音所惊讶,惊愕过后,问她:“
你会打我吗?”
“不打,你若不听话,我可再把你卖了。”
安杜木思忖一番,朝她跪下:“主子。”
于是等李妩从牙行里出来时,她身旁就多了三个与她预想中完全不同的仆人。
“娘子,洛水镇到了,奴看到界碑了!”
马车外传来石娘粗哑又欢喜的通禀声。
李妩睁开双眼,掀帘往外看了一眼,彼时天高地阔,四野茫茫,残阳如血。
清婉眉眼缓缓舒展,起码在天黑之前赶到洛水镇,是在她的预想之中。
一切还算是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