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禄受不住大雨伴着狂风的摧残,退出了西耳房,沿西回廊穿过二进大门,过了照壁后,却见一黑影徘徊在自己门前,那黑影见他回来,忙迎上前,许是他等了很久的缘故,语气便显得颇为疲惫,更是被风吹的浑身凉透,哆哆嗦嗦的说道:「哎呀,禄阿弟啊,你怎的才回来啊,我,我这都要冻死了啊。」
柳禄睨了他一眼,拉开自己的房门,点了支油灯,冷冷道:「三哥,说好了无事别来寻我,你怎的又来了?」
来寻柳禄的便是柳志远的马夫柳三,他颤着手,连喝了三杯水后,整个人舒坦了不少,叹口气说道:「你以为这刮风下雨的我愿意来啊,待在后罩房马厩那儿不比这里舒服啊,我这不是没法子了嘛,胡十二今日又来催我了,说我明日要是还不出二十五贯,便要卸了我一条腿,我哪儿还的出那许多钱啊,自己手头满打满算也只有五贯,还差了二十贯。哎,三哥我也是没办法了,只得向禄阿弟开口借一些,我保证,过了寒食,我立马连本带利都还你。」
柳禄冷笑一声,右手翘着兰花指虚点了他一下,尖着嗓子,阴阳怪气的说道:「三哥,你这话我都听的耳朵起茧子了。元宵那日你是如此说的,上巳时你也是如此说的,更不说去年和前年的了。你当我这钱都是私铸的?想拿就拿?」
柳三听他言语不善,心中焦急,央求道:「禄阿弟,禄阿弟,求求你了,再借我三十贯罢,我明日还了胡十二的二十五贯债后,就,就再也不赌了,再也不赌了。就再信我一回罢。」
柳禄摇头道:「好罢,我给你算算账。前年你从我这里一共拿了七十八贯六百文,去年你拿了一百五贯四百文,元宵那日你拿了四十四贯,上巳你又拿了三十六贯,这一共便是二百六十四贯。我说三哥,这钱你可是一文都没还给我。」说完,柳禄拿出块帕子,抹了抹嘴角喷出来的唾沫。
柳三心中暗叫糟糕,说道:「禄阿弟你有所不知,有一从杭州来的贾姓富商极爱关扑,我已与胡十二那边联手设好了一个局,就等那姓贾的上钩了。只要他上钩,莫说之前欠你的二百六十四贯了,便是多给你一百贯都不在话下。禄阿弟,这一回你可一定要信我啊,绝出不了岔子。」
柳禄心中鄙夷,原本不想借他,可转念一想再施舍他一些,许是将来还能有用到他的地方,便冷哼道:「哼,我信你了该如何?不信你了又该如何?」
柳三一听似是有门,忙跪在地上,抱着柳禄的大腿,说道:「禄阿弟,不不,是禄恩人,只要,只要再借我三十贯,我柳三从今日起便是禄恩人的人,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柳禄尖声笑道:「好!今日就冲着你这句话,我便再借你三十贯,你还的出也就罢了,如若还不出,你就得听我的话,替我做些事情。」
此时的柳三满脑皆是三十贯钱,连连答应。柳禄冷笑着点点头,而后拿出纸笔,二人订立了字据,各自收好后,柳禄便翻出了三十贯给了柳三,柳三大喜,背着钱到了声谢后便离开了倒座房。
柳禄关上房门,吹熄了油灯,脱了自己的长衫,慢慢走到床边,拉开铺着的被褥,抱起床头放着的瓷枕,嘴角轻扬,脸色却有些扭捏,捏着嗓子低声道:「二郎君,奴家来服侍你就寝了。」
外面雷声依旧隆隆,中庭的灯笼早已熄灭,西厢房内的蜡烛亦已燃尽,正屋之中也已没了人影。整座柳宅似是都陷入了沉睡之中。而唯独南院屋内却仍旧亮着一盏烛灯,柳福坐于桌前饮着茶,柳王氏正在整理着床铺,此时一阵狂风刮来,吹开了屋内的一扇窗户,烛台上的烛火随着风势摇曳乱舞,它尽力把自己的根深扎在烛芯上,可它再如何的努力仍是不敌那卷入的大风,被其连根拔起,随着「噗」一声微响,烛火终是被风带走了,而屋内也瞬间暗了下来。
柳王氏放下手中的被褥,忙去关了窗子,窗前放着的一张小几面上却已被吹进的雨水淋湿。柳王氏用帕子擦干了几面,叹气摇了摇头,摸黑回到床边,幸而刚才已是铺好了床铺,也就不用再点灯。
柳福放下茶盏,许是今日宅内事情颇多的缘故,他略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伸腰舒展了一番身子,深吸口气,活了活筋骨,似是舒适了不少,他问柳王氏道:「阿茹,今日你同那陈家二娘也接触过了,觉得伊格人如何?」柳王氏闺名茹茹,柳福便一直唤她阿茹。
柳王氏坐于床沿,说道:「这小娘子聪明伶俐,善会借驴下坡,今日二郎君差我服侍她的起居,她开始是拒绝的,而我却不能答应了她,那样于二郎君面上须不好看,更是违了命令,因此我便同她以姊妹相称。她也是反应的快,就此顺势而为,解除了我的尴尬,也让她自己不受为难。当真是聪慧的小娘子啊。嗳,福哥,你说二郎君是当真对她动了心吗?」
柳福呵呵笑道:「二郎君的为人你也是知晓的哉,伊何曾对一女子如此上心过?就是三小娘子伊平日见了亦是一板一眼的,哪里有兄妹间该有的亲密样子。我看,二郎君对那陈家二娘,八成是真的,错勿了哉。」
柳王氏却是说道:「可是柳家毕竟官户,更兼家大业大,与那陈家之间可谓是壁垒森严,大娘子怎的可能会答应二郎君娶她?就此一条,二郎君与陈家二娘便是绝无通婚可能的。不知二郎君之后会闹多大的脾气,我担心大娘子会压不住他。」
柳福一想到柳志远脾气上来的骇人模样后,也是摇摇头,轻叹口气,说道:「你说的是,我阿是如此想的,毕竟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差距的确过大啊。不过这些皆是小事体,办法总归是要多过困难的。」
柳王氏亦是跟着说道:「对,嗳,还有那李文君,生的美艳不说,和二郎君自小青梅竹马,她和二郎君同岁,按说也该许了人,可至今未婚,就是为了能嫁进柳家,便是李文君这一关,我看那陈家二娘便过不去,更不用提三小娘子了。」
柳福忙起身摁住柳王氏的嘴,小声道:「你休要再提起那李文君来,二郎君武功了得,这话你就不怕被伊听了去?若是听去了,你我便无法在此立足了,甚至在华亭的的宸儿怕是阿要遭殃。」柳鑫宸是柳福的大儿子,如今接替自己职务,在华亭柳家任内知。
柳王氏轻轻拨开柳福的手,低声应道:「这我知晓的,宸儿能有今日地位亦是拜二郎君所赐的,我记他恩情,更会全心全意为了二郎君。」柳王氏说完端了盆清水,洗净绞干一条帕子递给了柳福。
柳福擦拭完脸,叹道:「哎,你知晓便好。对了,你去西厢房待了阿有小半个时辰了,你二人都话了些甚么?花了这许久的工夫?你是勿是探听到甚么了?」
柳王氏笑说道:「我送她回了西厢房,刚替她铺好被褥,扇风驱虫时,天上乍起一声惊雷,没想到那陈家二娘竟然呆坐当场,双手发颤,原来她呀和二郎君儿时一样,都害怕打雷。」
此时柳福已然解了衣衫,钻进了被窝之中,他闻言后坐起身子,说道:「哦?那也真是巧哉,后来你是如何说的?」
柳王氏说道:「还能如何说呀,当然是安慰她呀。今日你唤我前来,我便知道你的心思了,我自然是有意无意的会在陈家二娘面前多多提及二郎君了。因此,我便对他说起二郎君亦是害怕打雷之事了,另外还说了不少二郎君儿时趣事,她听闻之后整个人都放轻松了许多,我便趁此机会哄她上床歇息了,不过看的出来,她对雷声仍旧心有余悸的,因此我是待她睡着了才得以离开,所以我才回来晚了。」
柳福叹道:「这事你做的很好,二郎君有恩于你我,伊的事体就是你我的事体,伊既然有心于那陈家小娘子,我柳
福就想办法好好撮合伊拉两人。」
柳王氏说道:「福哥,那他二人之间的事情,需不需要先知会大娘子一声?我是在想,如若二郎君当真陷进去了,而大娘子又态度坚决,该当如何?」
柳福点点头,若有所思道:「老实讲,现在华亭柳家真正能摆的上话的,并非大娘子,而是三小娘子。自从阿郎殉难以后,大娘子常做的事体便是吃斋礼佛,祈求家里上下的平安,对家中之事已经极少过问了。因此家里一切皆听三小娘子的。哎,作为仆人,自然是勿好品论主家的,格点上,你我就不去话伊了。因此,二郎君首先要摆平三小娘子才是。」
柳王氏亦是宽了衣裳,她放下了纸帐,躺在了柳福身旁,枕着颇为舒适的瓷枕,叹气道:「二郎君自小老成,更是极为独立,我就不信他会听三小娘子的话。」
柳福说道:「话虽如此,可是你要晓得,婚姻一道话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郎君自己并无决定的权利,这是第一点。第二点便是二郎君的婚事所牵涉到的利益极广,很多事体并非伊自己能左右的。」柳福顿了顿,放低声音道:「就如你话的李文君李家,伊拉便是打定了要和柳家攀附上关系的主意,外加格李文君同三小娘子阿是关系要好的勿得了,格就相当难办了啊。」
柳王氏说道:「你的意思是?」
柳福摇摇头,说道:「我并没有甚么意思,我现在能做的,便是在家里多吹吹风,约束约束下人,多多为陈家二娘提供些方便,让伊二人多多碰面,但其他的还是要靠二郎君自己哉。假使大娘子当真勿同意格,在我想来,除非用些出格手段,阿无其他办法哉。」
柳王氏却是轻轻拍打着柳福的手臂,说道:「好了好了,现在都还不知晓陈家二娘是如何想的,你我就在此处瞎捉摸,乱操心。万一她不喜二郎君,这所有一切均是白搭。我看你也莫要去胡思乱想了,做你每日应尽的事情,其馀的莫要多理会了,你的位置可是有人盯着的,小心些为好。待得发觉陈家二娘也心向二郎君时,你在做打算也是不迟的。」
柳福哈哈笑道:「好好,这些我都听你的,现在辰光阿勿早了,你我就早点困觉罢,明早还有勿少的事体要去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