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一颇有些年岁之人,身着灰色长衫,脸上却甚是白净,颌下留着一撮胡须,头戴黑色幞头,更显精明干练。
陈冰回头一看,却原来是吴家脚店的吴掌柜,忙行了个万福,说道:「吴掌柜好,吴掌柜也是来红桥子巷赶夜市吗?」
吴掌柜笑道:「我哪还有空来赶这劳什子的夜市啊,我这吴家脚店就开在这城北啊,我自然也在这里呀。这夜市虽是热闹,可也抢了我不少买卖。呵呵,二娘这可是有一段时日未来送鱼了,怕是把我这店都给忘了罢。」
陈冰拍拍自己脑袋,说道:「吴掌柜说笑了,我在巷子里被挤的七荤八素的,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哈哈,被挤出了巷子还不自知呢,原来都到了城北了。」
吴掌柜单手负在背后,朝着陈冰身后瞄了几眼,却是不见他心心念的李芸娘身影,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问道:「二娘啊,这城门都关了,你恁的回花湖村?难道你爹爹和大郎同你一道来城里了?我恁的没见到他二人呀?若是他二人也来了城内,你就先进我店里吃点齑子粉充充饥以待你爹爹和大郎罢。」
说完他又左右望了望,这不望还不打紧,一望却不得了,见柳志远站在陈冰身旁,他吓了一跳,还不等陈冰开口回答,连忙拱手行礼,说道:「哎哟,我真是瞎了眼啊,柳东家是何时来的?罪过罪过,快快,柳东家还请进店里饮几杯茶罢。」吴掌柜做了个请的手势后,把双手都负在了身后,而这动作在柳志远看来,甚是无礼。
陈冰自知吴掌柜的这些话自己无法悉数回答,总不能说是在城里寻女孩儿被掳事件的线索罢,念及至此,她便转身看着柳志远,希望他能替自己解围,而柳志远会意,低头附在陈冰耳畔轻声低语了几句,吴掌柜看的更是吃惊,心想不知这柳东家何时同陈家二娘勾搭在了一起的,而他心中却暗自侥幸。柳志远双手抱于胸前,也不去看一眼吴掌柜,对他冷声道:「我的德贤楼离此处并不远,二娘口渴了自然是同我回德贤楼,就不在你店里饮茶了。对了,吴掌柜,这些时日来,你可是日日夜夜都在脚店里守着店铺?」
吴掌柜不解的望着柳志远,见柳志远直看着自己身后,并未看上自己一眼,心头有气,可也不便发作,微微冷哼一声,面色微变,冷声答道:「柳东家有所不知。我这吴家脚店虽在这长兴县城内排的上第三,可远远比不上得意楼和德贤楼。勿要说规模了,就是这每日进出食客数量更是无法与之相比了。因此这吴家脚店便是我的全部家当了,我自当吃住都在里头了。」
柳志远说道:「吴掌柜,你可还记得上月十六,应就在此时,有一男一女来你店里吃齑子粉的?那二人皆是华亭口音,男子左手中指缺了一截。吴掌柜仔细想想,可有见过?」
吴掌柜一愣,没想柳志远会问这些话,捻着胡须,笑道:「柳东家这是在说笑了,我这脚店虽比不上你那德贤楼,可每日店里进出之人亦是不少的。这长兴县离华亭算不得有多远,有华亭口音再是正常不过,我哪会记得这许多,还请柳东家莫要见怪。」吴掌柜说完又拱手行了个礼。
柳志远微微点点头,而那吴掌柜心中记挂着李芸娘,忙对陈冰说道:「二娘,我这店虽小,可店里的何厨子手艺颇为精湛,他近日想出了一道菜式,我试了试,这味道确也是鲜美无比,可有个难处,便是这道菜须大量的香菇。你也知晓的,这香菇能提鲜,更兼价钱低廉,因此一般酒楼内提鲜所用的多半是香菇。而这长兴县的香菇几乎都被得意楼和德贤楼给垄断了,我想弄些过来罢,也着实困难了些。二娘,待你回花湖村后啊,能否对那李家芸娘说说情,求求她让一些香菇给我,这价钱好说,得意楼和德贤楼给她多少,我只多不少!」
陈冰心中冷笑,寻思你这醉翁之意不在酒,那日同芸娘一
起来时你看她的眼神就已不对,如今打的什么主意我还猜不到吗?陈冰绝不会替芸娘答应吴掌柜任何请求,装作颇为为难的说道:「吴掌柜,这事上罢,我也不好替芸娘答应你甚么,这香菇毕竟是芸娘母亲亲自采摘亲自烤制的,这还须她点头才行,芸娘并不能决定甚么。不过你的话我会带给芸娘知晓,还请你放心罢。」
「那还要辛苦二娘了,事成之后我定有重谢于你。」吴掌柜心中喜极,不自觉的伸出双手想要握住陈冰,便在此时,柳志远轻推一掌,弹开了吴掌柜所伸出的双臂,而他这一推虽未用上丝毫内力,可也震的吴掌柜手臂微微发麻。他未等陈冰回吴掌柜的话,便拉着她说道:「吴掌柜,我二人这就先回德贤楼了。」柳志远说完,朝着柳三马车所停方向招了招手。那柳三颇为机灵,自从柳志远和陈冰出了巷子后便一直盯着这边看着,生怕错过了柳志远给的任何手势。柳三得了令后,便把马车赶到了柳志远身前。
陈冰对着吴掌柜微微欠身后便上了马车,柳志远刚跳上了马车,忽的回头问吴掌柜道:「吴掌柜,这长兴县城里可还有谁卖齑子粉的?」
齑子粉并非是长兴特有小食,因此城内会做之人寥寥,吴掌柜便是仗着自己齑子粉做的极其地道味美而被城内人众所追捧。他不知柳志远忽的如此一问究竟有何道理,便回答道:「这县城内也就我家的齑子粉卖的最好,至于还有谁在卖,这我就不清楚了,许是做起来过于繁复罢,就我所知,似乎城内唯我家还能做些。不过这毕竟只是小食罢了,也说不上多有特色,柳东家如若要赏光,我这就差人送二份齑子粉上柳东家宅上罢。」
吴掌柜此话也只不过是客气客气,可没曾想柳志远却是当了真,拱手谢道:「那就有劳吴掌柜了,烦请尽快差人送来,我确是饿了,着实想要尝一尝吴家脚店这一招牌美味。」
吴掌柜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应承了下来。他笑呵呵的目送柳志远马车的离去后,转过身,脸上却已笑容不在,他额上渗出丝丝汗珠,长吁一口气,进了脚店,让何厨子备了二份齑子粉放进了食盒内差了一小厮送去了柳宅。此时门外进来一人,吴掌柜冲他微微颔首,二人一前一后进了脚店的小阁之中。
柳志远的马车驶过一个拐角后,停在了一处宅院门前。柳禄提着灯笼甚是焦躁的等在门外,他从酉时开始便一直候在了宅前,见马车回来,原本神色焦急眉头紧锁的他,瞬间松了口气,神色也变得轻松欢快起来。他今日特地在头上插了枝花,脸上还抹了些水粉,上身穿了见粉色背心,下身却是穿了件绿色罗裙,极是不伦不类,魅性十足。这也是他头一遭装扮自己,望他的二郎君能注意到如今越生越是韵致的柳禄。
柳志远先行下了车,柳禄忙提着灯笼来其身旁,心中甚是紧张,举着左手拢了拢自己特意梳的发鬓,捏着嗓子细声细气的说道:「二郎君,你终于回来了,我已差人备好了饭食,还请二郎君……」柳禄的话还未说完,柳志远便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灯笼,亲自把灯笼打在马车跟前,而陈冰紧随其后下了马车,见柳志远亲手提着灯笼为自己照着前路,心中不禁羞涩,脸上微微发烫,好在天色已然全黑,也看不出她脸面上的变化。
柳禄在一旁大为惊讶,翘着兰花指怒指陈冰,尖着嗓音怒声叱道:「啊!是你!你来作甚么?你这乡野女子怎的在我家二郎君车里?这怎生使得!这车也是你配坐的?!没的弄脏了这宝车!你,你还不快快给我滚下来!二郎君,这是怎的回事?她怎的同你在一起?二郎君……」
陈冰甫一下车,便被柳禄指着鼻子一顿胡骂,心中嗔怒,却并不回话讥讽,不看僧面看佛面,那毕竟是柳志远的书童。陈冰心头冷笑一声,转头淡淡的看向了柳志远。
柳志远眯起双眼仔细看了看柳禄,对其
装扮心中十分吃惊,更觉有些恶心,他用力一挥手,打断了柳禄的话,森然道:「住口!这些话是你能说的吗!你莫非又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了?!哼,你看看你的样子,男不男女不女成何体统!还不进去把头花摘了,脸孔洗了!」
柳禄瞪着陈冰的双眸似要喷出火来,鼻翼翕动,紧咬牙关,十分不服的回头看了看柳志远,可又不敢违抗他,一跺脚,转过身子便要回院内,柳志远却在身后叫住了他,柳禄心中一喜,以为柳志远要赶走陈冰,忙回身问道:「二郎君还有何吩咐?」
柳志远叹了口气,说话也没了刚才那般的严厉,温言道:「你清洗完后,把西厢房整理出来,去拿一床新的被褥过去,今晚二娘便睡于此处。」
柳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狠狠地瞪了眼陈冰,似是要吃了她一般。柳禄无奈的应了声「是」后,对着柳志远微躬身行了个礼,便转身回了院内。
柳志远以手扶额,摇摇头,对着陈冰歉疚道:「真是对不住,这柳禄是被惯坏了,我今后定当严加管教,还请二娘海涵。」
陈冰并未多说甚么,看着柳志远诚惶诚恐的样子,忽觉十分有趣,「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眉目间多了些调皮之色,却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嗔怪道:「你想让我在门口吹多久的冷风?这便是你这大魔头的待客之道?」
柳志远一拍脑袋,忙提着灯笼照亮前路,二人一前一后走入了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