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啊……”楚贤连续重复了几遍,可这份名单上却明明白白写着柳贺的名字,住址和籍贯都一模一样。
“他入了丁氏族学又如何?”相比楚贤,他的夫人倒是乐观很多,“丁氏族学也不是人人都可考秀才、举人的,柳信考了一辈子都没考上,他儿子难道有那么大本事?”
“你不知道,我与信之年少时也是考过丁氏族学的,只是才不如人,最终落选了。”楚贤沉思道,“柳贺既能上榜,读书的本事怕是不比他爹差。”
听得楚贤这话,楚夫人横眉竖目:“楚贤你是不是后悔了?”
“夫人,我……”
“纵是退亲了,你给了二十两银子,情分已经尽到了,难道你真要把宛娘往火坑里推,非要让她过那苦日子不成?就算那小子真有才,要我的宛娘等上十几年吗?我话便放在这里了,就算他考中进士、考中状元我都不后悔!”
“就他家那破落户相,能考中进士我就把潘姓倒过来写!”
楚贤原就有些惧内,加上他苦熬近二十年才考上举人,家中诸事都由妻子操劳,让妻子过了太久的苦日子,因而在女儿的亲事上,楚贤原本打算等一等,等柳家熬过了这一段再提,可楚夫人却半刻不想等,柳信一去,她立刻撺掇着楚贤把事情办了。
楚贤嘴上嫌夫人太过急切,内心其实是一样的想法,但到了去柳家退亲那日,他口口声声都是妻子忧心女儿之语,这样能让他心里稍稍有些安慰。
何况楚贤最看不上的,就是柳贺不能进学。
他考中了举人,就是一只脚踏入了官绅阶层,柳贺不能靠读书晋身,要么为商,要么为吏,楚贤实在不想要这么个女婿,在士林中也抬不起头来。
可眼下一年未到,柳贺竟然考入了丁氏族学。
楚夫人对读书之事不太通,楚贤却很清楚,丁氏族学的弟子,考中秀才可谓轻易。
楚贤自是不想看到这样的状况发生。
但他转念一想,夫人的话倒也不错,纵然柳贺考中秀才又如何?那都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何况举人和进士哪是轻易就能考中的?楚贤自己熬到这个年纪才好不容易上了一回举人榜,在一百三十五名中式举人中排名一百三十三,还是因为他数月苦读主考官瞿景淳文章的缘故。
……
柳贺自是不清楚自己被楚贤夫妇认真讨论过,就算知道他也并不在意。
进了丁氏族学,不夸张地说,柳贺真觉得自己进了知识的海洋。
同窗们虽性格各异,如刘际可田志成心思深沉了些,施允平日待人冷淡,可都饱读诗书,在时文上的本事要比柳贺强上太多,就算有人藏着掖着不肯说给柳贺讲,但仅是看他们的文章,柳贺就觉得很有收获。
丁氏族学每旬一考,这里的考并不是考试的意思,而是每位学生每十天须交出一篇文章供先生评判,再由学堂内的三位先生推出三篇佳作供其他学生阅览。
能被展出的佳作往往不是柳贺他们这些新入族学的学童所作,往往出自童生或已入学二三年的老生之手,但就算如此,众人依旧卯足了劲,盼望有一日能被先生选中。
柳贺现下的生活很规律,晨起先上早课,之后便是四书五经,下午学制艺,中午他便去丁氏的书堂看书,京江丁氏自宋时便迁居镇江,自洪武朝时便以诗书传家,十三世时就有子弟考中洪武朝的举人,藏书非镇江府其他家族可比,哪怕是备考应试的时文集等,丁氏也是历代的都收藏了。
到书堂时,柳贺交了自己的号牌,这算是早期的学生证,看书、吃饭、外出全凭号牌,若是没有号牌,书堂的看守会立刻将他轰走。
据说是因为之前丁氏书堂被窃书贼光顾过,有贼拿着学生的号牌大摇大摆地入室偷书,待丁家这边发现已经迟了。
因而在以往,族学的学生可借书堂的书出去看,现在只能在其中阅览了。
不过这规矩倒也没有过于死板,虽不能借出去看,带笔墨来抄却是可以的,只是不能污了书册,其中一些名贵的孤本则是不允许抄,甚至不许借阅,用大锁锁着,只有丁氏家主才有权开锁取出。
“施兄。”
柳贺不出意外地在书堂中看到了施允的身影,和对方轻声示意。
施允没有出声,只轻轻点着头,柳贺自书架上抽出那本昨日未看完的书,施允倒是挪了挪,给他让出一块地方。
两人便倚着窗,互不打扰地读着书。
初入族学的几日,他们这一批学童中倒是有不少兴致勃勃来书堂看书的,可过了几日,就只有柳贺和施允日日都来了,毕竟书堂与饭堂、学堂均相距较远,在此间看书反倒会影响自己的功课。
柳贺倒觉得还好,去书堂这段路他正好用来锻炼身体,否则每天要么坐着读书,要么躺着睡觉,时间久了
身体也吃不消。
更重要的是,丁氏书堂里的藏书着实丰富,柳贺没看过的实在太多太多,其中不仅有正统书,也有志怪小说一类,柳贺也不挑,看完一本就换一本,手中笔也不停。
他尤其爱那些有掌故的书,或是带注释的书,这样他便可循着前书指引去寻下一本,这样连贯着读更能加深记忆。
柳贺今日依旧按自己的节奏在看书,他太过专注,以致并未注意到,身旁的施允已经看了他好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