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乐像被什么重重打了下,她不敢置信转身,对上双带着些许怜悯的清澈眼睛。
“你说什么?”
“你一直不放,折磨自己,也耽误他们的轮回。”
刚刚掩埋的伤口瞬间被血淋淋撕开,陈乐乐捂住胸口,脑袋嗡嗡作响,折磨自己,是的,她不配拥有幸福,可耽误父母轮回?
陈乐乐拥有天地下最好的父母。
能好到什么程度呢?小时候家在农村,从记事起,不管麦收还是秋种,不管多忙,从不让她下地,怕太阳太毒,怕地里的蚊虫,还怕趁农忙拍花子的,每次出门,就把她反锁家里。
后来跟随父亲农转非去了城市后,生活更上一层楼。
别的同学一月零花钱几毛钱算很多了,她足足五块,每季至少两套新衣服,市面流行什么,她有什么。
一直到参加工作,陈乐乐依旧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父母把所有的爱给了她,只要她快乐,什么都值得。
这样长大的陈乐乐,孝顺却脆弱。
父母老了。
父亲忽然生病,很严重的心衰。
这个病暂时死不了人,但极其痛苦,犯病的时候无法呼吸,憋的生不如死甚至大小便失禁,时刻离不开制氧机。
陈乐乐伤心难受,母亲负责照顾。
有一天她回家,母亲幽幽道:想离家出走。
犯病的父亲像变了个人,自己难受,就折腾她,每晚不让她睡觉,一开始各种脏话,骂她巴不得自己死,没良心,再后来床头放根棍子,发现她睡了就瞧她腿。
陈乐乐咨询医生,说这是对于死亡恐惧和生理折磨产生的一种心理疾病,无处发泄,只能折磨最亲近的人,很多重病老人都有。
陈乐乐笑话母亲,多大人了还玩离家出家,她完全站在父亲这边,夫妻嘛,这个时候受点委屈应该的,还举了典型的例子,有的病人会把屎尿故意乱扔呢。
母亲长长叹口气,没再继续说,那口叹息,沉重的仿佛能把人压到。
陈乐乐没放在心上,以为母亲说的气话,继续去另一个城市上班。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到她生日了,每年的这天,都会接到父母的电话,叮嘱她吃点好的。
她接到了电话,却不是生日快乐。
母亲中风,让她赶紧回去。
陈乐乐赶到医院,母亲已经失去了语言功能,神智不清,很多人不认识了,唯独认识她。
见到陈乐乐,母亲挣扎抬起手,咿咿呀呀。
晚上的时候,她忽然清醒了,自己拉被子盖住裸露在外的半条腿。
她是个非常注意形象的女人。
人病了没尊严,因为抢救和导尿管,不能穿衣服。
整理完自己,母亲勉强抬起手,抬到一半,没力气了,就那么悬在半空。
手的方向,是陈乐乐的脸。
陈乐乐看出来了,凑过脸去,那只手,温柔,沾染了医院特有的气息。
母亲笑了,自从父亲生病后,好像没再笑过,摸着她的脸,发出含糊不清的两个字:“乐乐。”
陈乐乐还以为病情好转了。
母亲就这样看着她,一直看着她,一直看着她,慢慢没了呼吸。
陈乐乐永远无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