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眼睛又亮了起来,“前辈知道他是唐五?”
李陵轻轻一笑,“我不但知道他是唐五,更知道他是四川唐门被逐的弟子,同时也是青龙会的正月初一的一员。李探花可了解近来江湖上新出的组织青龙会吗?”
青龙会。
李寻欢当然知道。
最近这三个字在江湖中简直已变成了一种神秘的魔咒,它本身就仿佛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可以叫人活,也可以叫人死。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所图者,不过金钱权势耳。
青龙会一共有三百六十五个分坛,一年也正好有三百六十五天。李陵口中的“正月初一”,正是分坛的名字之一。
李寻欢点点头,听他继续说。
李陵又道:“唐五虽然是唐门不争气的弟子,却也是精通毒药之人。龙夫人能在他的迷香之下没有丢了性命而仅仅只是失去一部分记忆,也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李寻欢抱拳,真诚的看着李陵,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李陵一摆手,“你不需要谢我,要谢,只能谢龙夫人命不该绝!”
李寻欢再次无话可说。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眼前这个老人都能非常口齿伶俐的把自己给堵回去,所以,他干脆不说。听他说。李寻欢一向聪明,情商自然也不弱。
“……只是……”李陵突然又眯起了眼睛看着李寻欢,“你既然早知道梅香就是唐五,为何不出手杀了他,反而要等到今日?你可知你差点要了龙夫人的性命?!”
第十二章
李寻欢听到他这声诘问,重重叹了口气,“是我的错……”
李陵勾唇一笑,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颇为逗趣,“你应该很早就发现梅香变成了唐五了?”
李寻欢道:“是。梅香一直是她的丫鬟,她没有戒心,也是当然。而我,也不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梅香的秘密,而是在一次巧合之下,我看到了梅香居然半夜闯进了这里,而且身法不弱。当时,我便知道,这梅香,必定不是真的梅香。真正的梅香,想必已经死了。这个梅香,不仅手法快,武功高,而且体型也粗犷了些。虽然是严冬,他在刻意用衣服遮掩,可手的骨架和肩膀的宽度,这是再高明的易容术都无法改变的。我虽不知他是何人,是何目的,却知必然心怀歹意,是以……”
“是以你才耐着性子看他在搞什么把戏,而无暇顾及龙夫人的安危?”李陵突然冷声打断他。
李寻欢面露尴尬之色,沉声道:“我本料定他在未得手之际,必不敢伤害她,所以我并不着急,谁知,唐五他竟然如此心急……她病重,我原本真的以为是沉疴缠身……”
李陵哈哈大笑,“你这么想也是合理。毕竟,你一不懂医,二者,也根本不敢去看看她,去靠近她,甚至进入她的房内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寻欢更显窘迫,沉默,却恰承认了他的话。
李陵长叹一声,道:“……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呢?”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八个字,不知在这十年间,在李寻欢的脑子里闪过多少次。孤寂的旅途,寂寞的酒后,握着冰冷的刀柄,看着手里的倩影,他不知多少次的喃喃念出这八个字。
少年时,他拥有的东西太多太多,以至于不懂得什么叫“拥有”。当一切都已失去,他才明白,财富、权势、名誉和地位,都比较容易舍弃的,而有些东西,却成了沉重的枷锁,是永远也抛不开,甩不脱的。有些事,有些人的存在,并不是理所当然。有些事,有些人,更不是奋力争取便可赢来的。他知道失去了她,一定会痛苦,却不曾想,竟会如此痛苦,乃至即便终日与酒为伴、自欺欺人依旧无济于事。十年了,他竟一日都未冲破这情关。尽管熟读了佛经,尽管句句禅理皆倒背如流,尽管被人赞叹为学识渊博惊才绝艳,自己却深深知道,自己依旧无法参透其中真意,无法自我解脱。他纵然可以开解别人,教化别人,却始终说服不了自己。满口超脱的禅语纵然可以让别人清醒,让别人通达,让别人看透恩怨,然而他自己心底却知道,他其实才是离“佛”的境界距离最远的一个人!
本以为放不下的只有自己,本以为这错误到此即可为止,本以为自己的痛苦若真能成全了别人也是有所价值的,岂料十年后再见,这错,似乎越来越滑向深渊。
如今,这样的境况,实非本意,却步步为错,仿佛命运一直在纠缠着,开着最恶劣的玩笑。
他知道他该再离开,然而这一次,他却无法离开。
生性淡然的她一次次被迫卷上了武林的风头浪尖,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像是被诅咒的命运,像个陀螺一样的,不停旋转,用不肯停歇。
始于一点,毁于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