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向来是位开明的老人,在苏春日与徐星辰交往期间,因为喜欢苏春日,总爱开玩笑唤她做孙媳妇。
只是打死苏春日也想不到,老人竟会在自己与徐星辰分手八百年后,还这么唤自己。
而且还是在全国观众面前。
兹事体大啊。
幸好直播已经到了最后阶段,苏春日赶紧三两句话结束直播,将镜头交还给了演播室。摄像师另有要事,便与苏春日道别,直接下山。
苏春日其实对老太太心怀愧疚。之前与徐星辰交往时,老太太是真心实意疼她,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没忘给她留一份。可是分手后,苏春日不敢再见与徐星辰有关的人。再加上徐星辰出国前还特意留下句,希望别打扰他家人的话。苏春日动了气,就再没去看望过老太太。
苏春日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老太太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可是现如今却显得老态了不少,特别是那双眼睛,浑浊迷糊,完全不似从前模样。
当然了,跟见到徐星辰的强烈尴尬相比,见到老太太的愧疚也就不值一提了。
明明当初在医院里说永别时,苏春日是铁了心和徐星辰永不再见。言犹在耳,现实却啪啪打脸。
徐星辰估计也是同样的尴尬,白皙双耳微红,只一味垂首避让她的目光。
“真巧,我来做节目。”苏春日憋半天也只能憋出这句。
“我来为我妈扫墓。”徐星辰回答得尽全力简洁礼貌,生疏有距离感。
苏春日记得,徐星辰的母亲同样是位物理系教授,在他小学时便因病去世,他是跟着父亲长大的。
和前前男友站在坟头聊天,确实有碍观瞻。
苏春日决定先行一步:“那不打扰了,我先回电视台。”
苏春日在轮椅边蹲下,犹豫片刻,仍旧叫出了之前的称呼:“外婆,我先走了,过段时间再来看您。”
谁知听见“走”字,老太太忽然一把抓住苏春日的手臂,老人那布满老年斑的手背盘亘着干枯的青筋。那双苍老的眼忽然就淌下泪来,嘴唇不住颤抖着:“不不不,别走,一个个都走了,子娟,宁宝,你,都走了,还有媛媛,也要走了……”
看老人的状态,似乎神志并不清明,苏春日诧异望向徐星辰。徐星辰顿了顿,用艰涩语气道出实情:“阿尔兹海默症。”
苏春日心内惨然,虽然老太太年岁已高,但在她记忆里,老人向来都是精神气十足,乐观豁达,万万没想到会得这个病。
“时间不早了,外婆,我们去看媛姐吧,晚了医院该关门了。”
徐星辰推着轮椅,想要带老太太离开。但老人却始终握着苏春日的手,怎么也不放开。她力气是那样大以及坚决,仿佛放开了,就是天人永隔。
见老人伤心落泪,苏春日也实在不忍,开口询问:“媛姐,是郑媛对吗?她在哪个医院?生什么病了,怎么住院了?”
闻言,徐星辰双目内有什么东西闪烁而过,面色也瞬间凝滞了。
苏春日直觉自己似乎是问了什么错误的问题,正不知所措时,徐星辰忽然抬手,指了指山顶的南城精神卫生中心:“她在那。”
他声音很轻,尾音被山风吹走,悠悠散散。
苏春日哑然。
郑媛是徐星辰的表姐,苏春日以前见过两次,是位很温柔内向的女生。见到苏春日不好意思说话,总是笑,双目弯成月牙。苏春日记得她有位未婚夫,在银行工作,两人感情很好。
只是不知郑媛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居然住进了精神卫生中心。
苏春日见徐星辰的模样,似乎是并不想多透露郑媛的情况,便也没再多问。不过看情形,老人一时半会不肯放开自己,苏春日便缓声道:“我陪你们一起上去吧,本来我也打算今天去看望林梦然的。”
徐星辰见老人态度坚决,执拗如孩童,只得无奈应了。于是三人一同上了车,徐星辰开车,苏春日与老太太坐后排。一路上,苏春日与徐星辰都没再对过话。苏春日打开窗户,任由山风呼呼地吹着自己的脸颊,引发刺刺凉凉的清醒感。
老太太统共只育有一子一女,大儿子郑子渊生下了郑媛,小女儿郑子娟生下了徐星辰。徐星辰十岁时郑子娟就去世,郑媛心疼他幼年丧母,从小便对他照顾有加,姐弟俩感情甚笃。
这样看来,徐星辰这两次回国,都是来看望照顾郑媛,闲暇时便去儿童心理科做义工,由此认识了林梦然。
刚将前后因果理顺,车便驶到了山顶。此时老太太又变回了茫然神态,沉沉欲睡,也就放开了苏春日。徐星辰与苏春日道别,推着老人进了儿童心理科旁边那栋VIP病房楼里。
看着一老一少的身影,苏春日心情复杂,顿觉世事难料,人生无常。
她现在面对徐星辰时,虽然还做不到完全放下,可相比起之前的汹涌情绪,也可算是平静淡然。
上次溺水那一遭,她经过了生死,幡然醒悟,觉得没什么不可以放下。
徐星辰也许对她还有留恋,可却从没有复合的愿望,也始终表示他会再度离开。她再执念下去,就是纠缠束缚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现在多出个夏临安,足够让她头疼脑热。
苏春日确实再没多余心思放在徐星辰身上。
苏春日正准备进入儿童心理科时,忽然发现身旁不远处站着三名护士,正望着徐星辰的背影,悄声私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