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兴里,上海虹口狄思威路930至964弄,位于狄思威路西侧,邢家宅和欧嘉路之间,共有九幢二厢房住宅,一百七十七幢单开间住宅。
用小木刷捋了下油光水滑中分头,镜子前的高陆像是很满意地点了两下头,拿起床旁黑色毡帽戴在头顶,整了整衣领,转身迈步从卧室走出下楼。
跨出标有16号门牌的一处厢房大门,他踱着八字步慢悠悠地朝弄堂外而去,同时观察着四周厢房和住宅。
居住的狄思威路930弄清一色的红瓦红墙,欧式门廊,只有少数青瓦红墙,古朴中又透出一丝西洋的华丽。某几处厢房和住宅门前,三五个年轻少妇在洗着衣裳,七八个年幼孩童在独自玩耍。
当少妇们看见一个又瘦又矮着黑色短打衣裤的青年男人,满脸嘻笑一步几晃地走过时,赶紧起身将身边幼童推进门内,或是护在身后,眼神警惕且惊惧。
面对着身后传来的多道明显敌视目光,高陆仍然满不在乎,边朝着少妇们点头致意,脚步却渐渐加快。
一处厢房大门打开,走出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约二十七八岁的男人,瞟了眼高陆背影狠狠吐了口唾沫:“呸,得意啥啦,早晚让人家锄奸队给收拾啦!”
身边穿着浅色旗袍的清秀少妇,放慢了手下搓洗衣衫的动作:“侬勿讲啦,小心伊听到啦!快上班去啦,上班去啦,吾一歇歇也买菜啦!”
穿长衫的男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朝少妇认真地望了一眼,叹了口气转身朝弄堂外走去:“又要去三角地买菜啊?记得换身旧衣裳,把脸多涂点锅灰,路上看到东洋兵躲远点,免得又像上回。。。。。。勿是总会遇到好心人啦!”
“要不是为了侬和囡囡,吾才勿愿去上那个班啦,好好地中国人学校,小囡们非要学东洋文,啥世道哦!啥世道哦!”
少妇抬起头深情看了一眼男人的单薄背影,抹了把湿润眼眶,朝身后一脸懵懂的五六岁小女孩柔声道:“囡囡,侬去里面玩啦,去屋里头玩啦。”
走到弄堂口的高陆眉头顿时皱起,于此同时倚靠在墙边两侧的七八个闲汉围上前,为首是一个长脸高个的大汉。
高陆迎上前去,斜乜着眼睛瞟了一眼:“烂四哥,您连着三天都缠着我,是不是还想来讨教几招?虽然老高急着去上班,可是和各位兄弟切磋过三五招,还是有时间的!”
长脸大汉先是眉头一拧,接着脸上笑容几乎成了一朵裂开的喇叭花:“陆哥,不,六爷,我哪敢和您讨教啊,就凭您在小巷子里把我们一帮子兄弟轻飘飘地放倒,并且不下死手,我烂四就彻底服了您!”
“如今这年头,身后要没个有力的靠山,在哪都混不出个名堂。六爷,不如您就收了我们这帮兄弟,我们只当您是我们的新老头子,只要有您给我们撑腰,这虹口咱兄弟就谁也不怕!”
高陆抬头认真地扫了一眼高出自己几乎一个头的烂四,笑着轻巧地从两个闲汉身边穿过:“你们都有老头子,老高也吃合字饭,不能坏了你们清帮的规矩!”
“说起来,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老高也看得出来,烂四哥虽然在江湖上混,人却不那么混蛋。行啊,今后有啥事招呼一声,能帮到的老高尽量帮!你们靠手吃饭,老高我不能多说什么,但是对中国人,放宽一点吧。”
烂四满脸惊喜,冲着还没走远的高远低叫:“多谢六爷。六爷您放心,兄弟们今后开伙绝不碰中国人!”
身旁一个右脸上有两处刀疤的大汉凑近小声问:“四哥,六爷这算认了咱们?”
见烂四轻轻点头,周围闲汉们脸上略显紧张的脸色顿时放松,同时将视线转向了远处街道尽头的高陆背影。
踩着脚下沥青路面,高陆同时回味着所住930弄的整个构造,微微地不断点头。
整个弄堂不仅道路狭窄而且七拐八弯,地型呈现‘凹’字体,如果不是弄堂内住户,初次进入很快便会摸不着头脑。所以即使遇到大股敌人来袭,只要准备得当也能沿着复杂地形撤离或暂时转移。
“日本人还真是上心,给老子安排这么好的地方”
高陆又前行约一百米,朝对面梧桐树下歇息的几个人力车夫喊了一嗓子:“喂,洋车!”此时不远处的树后,一个戴着旧毡帽的壮汉悄悄露出半张脸。
不等马路对面人力车夫们起身,斜对面的另一个车夫打扮的精瘦汉子灵活着拉起人力车,转了半个圆圈迅速就稳稳停在高陆面前,然后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这位先生,您去哪里?”
瞟了下左手手腕上的欧力茄手表时间是14点30分,高陆轻巧地跳进车座,将礼帽盖在脸上:“北四川路崇明路,快点,半小时内爷得赶到!”
精瘦车夫两膀一用力,拿起车把手就向前疾奔:“先生,您放宽心,坐俺的车保证晚不了!”
当这辆人力车前行约五十米后,大树后戴毡帽的壮汉朝马路对面使了个眼神,一个穿着青色短打衣衫的汉子招来另一辆人力车跳上:“跟上前面那辆,快!”
车内的高陆将礼帽从面部取下后朝前方扫了一眼,不远处出现一座钢筋混凝土三孔桥,正是通往北四川路的里摆渡桥。
他戴上礼帽坐直身子,打量着低头疾行的行人和路旁收拾摊点的商贩们:“拉车的,你家住哪里?”
车夫立刻回道:“回先生的话,我住宝山路那里。”
高陆仔细观察着道路两旁:“宝山路,那里不是被东洋人给炸成平地了?”
脚下速度不减,车夫继续回应:“是啊,被炸得很惨,可人总要活着,所以旁边搭了滚地龙,也算个棚户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