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们来说,葵花地何尝不是永恒的存在?三个月结束后,它产生的财富滋养我们的命运,它的美景纠缠我们的记忆,与它有关的一切,将与我们漫长的余生息息相关。
我总是长时间凝注眼下这简陋的住处,门前的细细土路,土路拐弯处一丛芨芨草……极力地记住所有细节。
好像知道将来一定会反复回想此刻情景。好像在做最后的挽留,又好像贪得无厌。
兔子却心无挂念。它领我去向荒野深处,每跳三五下,回头看一眼。
我也想将兔子深深记在心里。可它左跳右跳,躲避一般。每当看向我时,眼睛绯红而冰冷。
在茂密的葵花地里迷路的兔子,整夜回不了家。这一夜,我妈辗转反侧,不时披衣走出蒙古包,遍野大喊:“兔兔啊!兔兔!……”
这一夜额外漫长黑暗。葵花地是黑暗中最黑的一条地下河,兔子皮毛的明亮和眼睛的明亮被深深淹没。
有人紧紧抱着兔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妈的呼喊声曾令他微微犹豫一下。
他穿过我们广阔的梦境,一直走到梦醒。
第二天,兔子独自回来。洁白,安静,崭新。
荒野的白天和夜晚肯定是不一样的。葵花地的光明与黑暗肯定相隔漫漫光年。唯有兔子自由穿梭两者之间,唯有兔子的路畅通无阻。
白天我们和它左右相随,一到夜里,它跳两下就不见了。
站在唯有兔子能通过的那扇门面前,我沮丧于自己庞大的身躯和沉重的心事。
我们决定离开这里。
我妈拆了蒙古包,把铁皮烟囱一节一节拆下来扔在空地上。兔子们不知离别在即,一个一个痴迷于生活中突然出现的新游戏——它们把烟囱当作洞穴,爬来钻去……
没一会儿,统统爬成了黑兔子……
真是一点也不爱惜白衣服!
还有一位老兄,屁股太大了,卡在里面出不来。也不知弄疼了哪里,在里面惨叫连连。
原来兔子居然也会叫啊!之前一直以为它们是哑巴。
我妈闻声而至,大笑。赶紧竖起烟囱“砰砰砰”一顿猛磕,好半天才把它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