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早间随朕上朝,你班列于臣子之首,朝毕,你可自行安排诸事,只是用饭要回正殿用,以后用餐,都与朕一道。”始皇道:“午后你先批折,批完了再抬过来,朕再过目一遍既可,午饭后你也可自行安排诸事,晚饭与朕一道用,晚饭以后呢,与朕谈心。有事说。以后每日都是这个安排。”
晚饭后谈心是什么鬼?!
扶苏也不敢问呢,一头雾水着呢,便道:“是。”
“自由安排的时间里,文,武皆不可废。”始皇道:“另外你除了过目奏折以外,臣子之中大事,也需你领首,你自去问李斯,以后一并处理朝中之事。”
扶苏更蒙了,只能道:“是!”
始皇看他这恭谨有余,亲密不足的样子,有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便道:“算了,以后日子长了,你多理理事,便对整个朝廷有个系统的认识,如今也不必急于一时!”
说罢,便回正殿去了,一面走一面还嘱咐,道:“尽快批,今天批不完,也早点抬过来,先吃晚饭,再补批也无妨。以后熟悉了就好了。”
扶苏送出来,目送始皇远去后才坐到席子上继续批折子。
宫人低声道:“公子,陛下今日第二次来公子寝殿了。”
扶苏愕然,宫人继续道:“公子休息时,陛下来过一次。可见陛下如今甚为想念长公子。”
扶苏怔了怔,握着笔的手微顿了顿。
人间至苦是贪嗔痴。扶苏稳了稳心神,不可胡思乱想,心生妄念。可是,身为儿子,是可以感动和高兴的吧?!
说来可笑,生为秦公子,也是压抑的,苦不能说苦,喜不能说喜,悲甚至都不能说悲。否则就是辜负了师者的教育。扶苏是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可还是心生愉悦。
这几乎是身为儿子的本能。
虽然,他回到咸阳宫,一切都还是蒙着的。
正说着,宫人已经将他在宫外府中的物品都抬进来了,手脚轻轻的,似乎都有他常用之物,约是怕他不习惯宫中的一切新物。这份细心,倒叫扶苏惊讶。
外面太阳缓缓要落山了,他不敢再分心,继续批起奏折来。因为赶时间,倒是批的快了些。
晚饭之前终于批完了。
然后就抬到了始皇的正殿,扶苏自然也跟着去了,始皇看着他行了礼,便叫他坐了。
扶苏依旧很拘谨,而且因为奏折的事,一则怕谮越,二则怕批的不好,让始皇失望,所以可以想象他的脸色。
始皇看了他一眼,心想相处这种事真的急不来,有些时候言语真的很苍白,你现在说一堆话告诉他,我就是想与你增进父子感情,也许扶苏还会想多,以为始皇要算计他还是弄他之类的。因为帝王有时候说的与做的,根本就是反的。
扶苏有主见,而且很有政治敏锐度,他不是不懂,他是懂,而不谮越。
所以始皇也不与他说什么,也罢了。相处着以后就知道了。
这个事情,真的急不来。
父子之间的情份,也不是一日能增进千里的。
只是看着他如此守礼,始皇也是心里发酸的。
若是以前,他根本不可能这么做。
也许人老了,再加上放下了很多傲慢的心态,反倒平和了不少,竟羡慕起雍正父子之情来,以及小老太的舐犊情深来。
也罢了,慢慢来吧,有儿子在身边,总归是好的。
“先坐了吃饭。”始皇淡淡的道。
扶苏坐了下来,似乎有点不安,道:“父亲,儿子批的只恐有错失之处,父亲还是要多看一下方好,倘若有不好之处,儿子便改。今日竟因此而晚了,倒耽误了平常父亲的作息。”
“无妨,晚饭后朕再看一看就行。”始皇道:“你也无需不安,以后都按这个章程来。时日久了,不用朕说,经历事,多长见识,才能知全国的郡县诸事,能及时掌握更多的事。也能有助你及时处理政务。”
扶苏听着竟有隐隐的交代给他之意,便道:“儿子惶恐。”
“朕老了。在沙丘,差点出意外,大难不死一次之后,朕总是想,若是当时出意外,这秦国天下当如何是好?!因此急诏你回来,放在身边,以备不测。朕若无事,你帮着朕处理政务,你也该替朕担些重务了,朕若有事,也不至于像在沙丘之时那般的惶恐,无所依靠,唯恐有失!”始皇道:“如今你回来,朕才安心。以后宫里有你,宫中朝中,还有外事,都有你分担,朕便心安。扶苏。朕虽是天子,一国之君,然而朕也并非没有怕处。那个时候,怕的是江山无人继承,怕有闪失,怕你不在身侧,会有重重意外。以前是朕太自负,如今,却悟出来,不得不多为承嗣之事多想一想,你是个好孩子,以后只需安心,帮着朕吧,有意见也说出来,咱们参考合计,无需事事战战兢兢。父子血缘,本是同根,无论你有多不相信,朕,终究是认可你的。”
扶苏心中一酸,眼眶竟红了。
这是第一次始皇对他肯定,也是第一次始皇谈心交心,肯说出一个君王的惶恐来。
原来,父亲也会有无依无靠的时候。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真的新鲜,而又复杂。
扶苏看着始皇,想说儿子愿意成为你的依靠。始皇也等着他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