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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部分(第1页)

玉麟等见睛舌俱收,亦在痴想;忽闻素臣之言,急问其故。素臣道:“缢死之人,如此救法,只要心口尚温,无不活之理!令爱方才心已冰冷,明知无用,因夜间复得奇梦,仍是从前那老人领弟上阁,见令爱高吊在梁,有一女鬼扣紧汗巾,老人解劝,被那女鬼打跌;弟梦中着急,涌身上去,扯脱汗巾,令爱跌落下来,那女鬼跪着哭救。弟正在查问其故,欲喊应白兄,解救令爱,即被敲门惊醒。弟一则因有此梦,恐还可救;一则念人命至重,宁救而不活,庶无追悔。现在浑身之冷,已较前少减,心口一块,复觉温和,故决其得生也。如今快令人熬起米饮,再多备些官桂末,待其醒来,调和饮之。”玉麟又惊又喜道:“原来文爷亦得有梦,与玉麟之梦丝毫不错。”因命三妾下阁,整备桂末米饮。飞娘及洪氏道:“这会子两手都屈得转了,只怕真有生机。”素臣用手运,渐渐的胸腹俱有温气;看那心胸肚腹,隐隐现出朱砂斑记。大喜道:“得生无疑矣!”

因用两手轮替摩运,只听得腹中隐隐作声,行至小腹,忽然撒出屁来。玉麟着慌,怕走了气。素臣道:“不妨,此气通之故。”又听得喉中隐隐作声,推至喉管,忽然吐出痰来。洪氏忙把手接去。只见红瑶口中一口冷气冲出,须臾,哭将转来道:“闷死人也!”玉麟、洪氏、素臣、飞娘的快活,自不消说。阁上凡有女人,无不笑逐颜开,欢天喜地。只有红瑶的乳母,满面怒容,青了面皮,远远的跪在地下,哭喊道:“求相公开恩,休要放活了小姐!”玉麟等俱大惊失色,素臣亦口定目呆,不知何故。正是:

为有奇缘入奇梦,要求奇士辨奇冤。

总评:

一席之间,连得两红满盆,一绿满盆,颇似荒唐。而理之所有,即非事之所无,喝雉得雉,呼卢得卢,非异事也。况玉麟素臣,俱有所祷,事应于后,兆见于前,尤不足怪耶!玉麟、洪氏,几乎走气,满堂上都是笑声,兴会淋漓,竭情尽致,全为反逼后文许多失意处也。顿挫之法,可谓入神。

素臣讲天文地理,玉麟忘其所以,欢喜大笑,把夜来之事,丢入东洋大海。写素臣议论之精妙,玉麟爱听讲贯之天性,俱到顶壁一层。文章家透顶之法,亦双管齐下之法。

素臣怪梦之后,复有玉麟一梦;玉麟梦时,复有素臣一梦。两梦相同,亦怪梦也。不梦则已,一梦使梦之不已;不怪则已,一怪则怪之不已。今人不会作文,不会做梦?不会做梦,那会做怪梦?《左传》之梦,最多最怪亦最佳。与楚子博,伏己而盐其脑;疾为一竖子,居膏之上膏之下;其怪极矣,其文亦极佳。知此可无疑作者之梦且怪也。

素臣燃弄喉管、摩运心胸时一段苦话,令人不堪卒读。文章妙处,不过情理二字,说透情理,可喜处便使人欲歌,可悲处便使人欲泣。作文而不能使人歌泣者无他,只是说不透情理二字也。于此可悟文章之法。

救活红瑶,始知怪梦之故。乃阁上女人,无不笑逐颜开,而小姐乳母,独满面怒容,跪地哭喊。奇峰忽起,骇浪忽飞,令读者瞠目攒眉,不测其故。真是绝世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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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有肉无骨剖明千古奇冤 移妾作女解脱寸心坚结

洪氏道:“这说话那里是奶奶的口声,不活像陈渊的女人么?”

玉麟道:“俺梦中吓坏了,没看清那女鬼的面目;如今想来,真个像陈渊女人的身量。”素臣道:“我梦中也见吊死女鬼,据白兄说,竟实有其人;毕竟为何事吊死?有何冤屈?”玉麟道:“陈渊领银出水,三年不回;去岁十月内,他女人慎氏忽生私孩。俺待满月后,才拷问他奸夫是谁;他只消实供,尽了家法,也就罢了。叵耐这婆娘又臭又便,坚不供招,反行挺撞。俺气愤不过,打了两顿。不料他于正月内短见自缢,俺怜他横死,从厚发送。谁知他还记着仇,来害小姐,岂不奇怪?”那乳母道:“谁希罕你的好发送!你冤我偷着汉子,淫妇私窠的骂我,你女儿看着那样毒打,不动一动,反说我嘴硬可恶;我若报不成冤,怎出得这口怨气?”素臣大怒,睁开两眼,注目直视,喝道:“你这鬼魂还敢放肆!你丈夫出去三年,生了孩子,还怨得家主拷打么?”素臣话未说毕,只见那乳母浑身一抖,蓦然倒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洪氏忙叫丫鬟们掐救,须臾醒转,问其缘故,全然不知。众人俱惊诧不已。红瑶睁开眼来,周围一看,向玉麟与洪氏呜咽道:“不意复得与爹妈相见,如今文爷是情愿收女儿为妾的了!”玉麟正待回答,素臣忙接口说:“小姐神气未复,且慢说话,待进了汤药,从长计议。”红瑶道:“昨日之事,已属包羞;今日复在人面前,搿抱摩运,还有甚计议?”洪氏道:“快闭了眼养养神,待汤药来吃了再处。”红瑶闭眼一会,三姨娘已领着丫鬟,送上汤药,一匙一匙的侧入口去,吃有半碗。素臣道:“且慢,再作一次吧。”因复细意摩运,听着腹中微微轮转,两手渐渐伸缩得来,心腹间朱砂斑全现。

素臣道:“如今不妨事了!白兄可徐徐的放下手来,待我抱进里房,在床上去歇息。”玉麟依言徐放,红瑶的头,便贴着素臣肩项。

素臣屈过一足,跪地站起,抱入里房。玉麟、飞娘、洪氏,也都立起。洪氏才觉着没穿裙子,羞得绯红了脸,道:“真要笑死,就把我吓昏了,怎你们都不提一声?丫鬟,快取裙子来。”众人俱道:“头里是吓坏了,后来又喜又吓,总没见太太单叉着裤子。”低低说道:“亏文爷闭着眼睛,多分没有瞧见。”玉麟道:“这都罢了。但女儿神气未复,又有冤魂缠着,今日须留文爷相伴过夜才好。”洪氏道:“这不消说,妾身也顾不得,要同着相公、姑娘,守他一夜的了。”

飞娘道:“咱也是这个主意,看方才邢妈子好不怕人。”丫鬟已取裙子,洪氏穿好,都走入新房。素臣安顿了红瑶,正要出来。

玉麟道:“文爷且慢。”因把洪氏之意述知,道:“俺们四个人,且守过这一夜再处。”素臣无奈应诺。于是玉麟、洪氏一班,素臣、飞娘一班,一班坐在床上,一班坐在幔里,姨娘及丫鬟们,俱轮替伺候。红瑶吃过三四遍汤药,到夜活动起来,可以翻得转身。玉麟夫妇认了上半夜,在床相伴;素臣、飞娘就都伏桌打盹,素臣睡去,又梦见那老人,因问:“蒙你老人家屡次引进,你毕竟是神,是鬼?”

老人答:“是家宅神。”素臣问:“既是家宅正神,怎反被女鬼打跌?”

老人道:“小神职分卑微,那女鬼一生正气,蒙冤不白,小神何敢与他计较。”素臣道:“这又奇了!丈夫出去三年,生了私孩,家主还等他满月后,才拷问他,他有何冤屈?他自己短见,就是平人,也没抵偿之理;况有主仆之分,如何这等放肆?你既是家宅正神,就该治以家法,怎反纵容他索命呢?”老人道:“他若是偷了汉子,生下私孩,小神便可处治他了;无奈他一生正气,从无邪行,生这孩子,又并无奸夫;他受屈身死,气魄强厉,小神又辨不出这段冤情,只得任他放肆了!小神现领相公入救,可见不是纵容。他以性命为轻,名节为重。只要伸得出冤枉,洗掉他污名,便死而无怨!方才怪小神领了相公攀魂上阁,百般吵闹;小神劝他求告相公,声诉冤枉,他又怕相公两目神光,不敢近前。小神特来恳求相公,准他探诉,紧闭双目,免使惊畏。若能剖出无夫生子之故,不独此妇冤枉得雪,本家亦得安宁,伏惟垂察!”素臣把头点了几点,随醒转来,连称奇怪。玉麟问故,素臣将梦述知。

玉麟失惊道:“怎神明都说他受屈身死,难道古来竟有无夫生子之事吗?”素臣道:“古来无夫生子之事尽有,当尽我知识,为之剖别;宁详剖而不明,毋可明而不剖也!”玉麟大喜道:“若得剖出冤情,真是莫大功德!望文爷即与一剖!”洪氏忙叫丫鬟唤醒飞娘,说知缘故,道:“大姑娘快些上床,就有鬼来也!”飞娘疾忙上床,与洪氏夹护红瑶。素臣令玉麟坐在床沿围着。丫鬟点起大蜡,放下锦幔,隔过火光,独留乳母在外。自己靠窗闭目,黑的坐着,存想一会,暗暗吩咐老人:“可带那女鬼上来!”素臣刚一转念,那乳母已跪在地道:“相公在上,丑妇叩见。”素臣道:据家宅神说,你生孩子,是并无奸夫的,要我替你剖断。你却不可害羞,我问着你,都要从实回答,才可明白你这冤枉。”

乳母道:“要是辨得丑妇的冤枉,怎肯害羞不说?”素臣道:“凡胎必由父精母血而成,岂有无夫生子之事?但天地之大,有常有变,古来亦有无夫而得子者,我今一一推究,只合得上古人之事,便可明你受冤之故了。古人有为鬼物所淫而得子者;你曾否夜中似有人与你茭欢,天明即去,而门房不开,毫无形踪者?”乳母道:“不曾。””古人有为龙气所感而得子者;你曾否于风雨雷电时,在房外忽有所触,牝户中如受了阳气一般?”乳母道:“不曾。””古人有为水族所淫而得子者;你曾否在河边洗衣汲水,或被水冲着下体,或被水溅湿小衣,或水中忽见人形,牝户中觉有冷气冲入么?”乳母道:“不曾。””古人有于露天赤体睡卧,为一切精魅所淫而得子者;你曾否于酷暑时,赤身露卧?”乳母道:“不曾。””古人有误食淫精而得子者;你曾否于河中捧饮水沫、水球,树上摘食奇花、奇果,一入口腹,迥异寻常水果之味者?”乳母道:“不曾。””古人有口吞神气而得子者;你曾否于露天仰吞流星、虹气、电火、冰雹等物者?”乳母道:“不曾。””古人有误触精气而得子者;你曾否于野地小解,忽觉一股蒸热之气,透入子宫者?”乳母道:“不曾。””古人有于梦中交感而得子者;你曾否梦与男子茭欢,醒来如有真感者?”

乳母道:“不曾。””古人有两妇相戏,因受遗精而得子者;你曾否与相好妇人玩戏,作男女交合之状,受了他牝户中遗存之精呢?”乳母道:“不曾。”素臣道:“这又不曾,那又不曾,教我无从剖别了,这便怎处?”沉吟了一会道:“古书载有一事,大约不合,姑且问你:这无夫之子,是柔弱的?是壮旺的?”乳母道:“是软浓不过,竟像没有骨头的。”素臣急问道:“你可还有儿子,今年几岁?是壮旺的?是柔弱的?”乳母道:“还有一个大儿子,今年五岁,是极壮旺的。”

素臣又急问道:“每夜小解,你可与大儿子同一尿器?你大儿子的尿,是多是少?你与他可有同时小解的日子?是你先解?是你大儿子先解?俱要细细说来。”乳母道:“大儿子尿是最多的,丑妇与他合用一个尿盆,每夜一睡醒,怕大儿子尿床,就先弄醒了他小解,解完了,丑妇就接过尿盆小解,十夜之内,有**夜是这样的。”素臣大喜道:“你这冤枉,大约在此了!不合针对古人亦曾有这事来!人非父精母血,不能成形;而壮盛童男,肾中阳气,蒸入牝户,与子宫内经血凝聚,亦可成胎。因其有气血而无精,故但有皮毛血肉而无骨。若要明你冤枉,须把你小儿子扑开;如果无骨,则你之得胎,由于尿中阳气冲结而成,并非别有邪行无疑了。你这小儿子系无骨之人,书上载明不能久活;所以至今尚在者,是老天怜念你一生正气,要表白你冤枉之故。你若不惜他,你这沉冤,立时可雪矣!”乳母道:“这小儿子是与我前世冤孽,既害我性命,又坏我名节,如何还可惜他?况原不能久活,只求相公提来,当着家爷面前,试验明白,知道丑妇冤屈,就感激相公不尽了!”玉麟等隔幔听着,伸出舌头,缩不进去,面面相觑,悄无声息。玉麟听到要提那无骨之子,忙叫丫鬟去抱来试验。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铁青了面孔,那一个敢去。飞娘忙跨下床,蹑足提灯,独自下阁去了。素臣复问道:“阁上许多丫鬟仆妇,你怎独附这乳母呢?”乳母道:“昨日相公结亲,他起了邪念,把心神都乱了,没有威光;况他又是阴气重的人,才敢附着他,求相公伸冤。”素臣道:“梦中老人叮嘱我闭了眼,好待你控诉;同是一个人,怎闭了眼,鬼魂就敢近前呢?”乳母道:“生人的可怕,最是那眼中阳光。心邪之人,如重云障日,虽开眼亦无光芒;心正之人,如烈火烧空,不闭眼便不敢近他。况且相公是天生贵人,一开了眼,赤日一般的阳光射出,就如雷轰电闪,烈火烧来,如何敢近得身,诉得冤呢?”素臣道:“如此说,我若睡着,就凭着鬼魅摆布,也无奈何了。”乳母道:“一正可辟百邪,相公又是天生正人,辟邪之主,家宅正神,丑妇心正,尚怕相公开眼;何况邪魅,敢来摆布相公!”素臣正问着话,飞娘已抱那小儿子进房。素臣接过,周身细细揣摸,头颈歪侧,手足浓软,直没一根骨儿。

因把背上油皮揭破一块,只听呱的一声,气从破皮走出,血流满地,放手掷下,已成肉饼。素臣道:“此儿有肉无骨,已经验明。老爷们都知道是冤枉。敬重你的贞烈。我亦不敢受你长跪,快请起来。我对你老爷说,把这些情节,写成揭帖,各处晓谕,令宅内家人及合村男妇,都知道你冤枉,都敬重你的贞烈。再替你立一牌位,写着贞节烈妇陈渊之妻慎氏神位,朔望叫丫鬟们装香点烛,逢时节做羹饭作飨你,令人加意抚养你大儿子长成起来,为你祭祀之主。你却再不可怨怼主人,妄想索命了。”

乳母道:“丑妇蒙相公辨明冤枉,老爷若再肯加恩,丑妇感激不尽,还敢起不良之心吗?”说罢,连连磕头,退神倒地。丫鬟挂起锦幔,围着喊叫醒来,仍是从前一般,毫不知附魂之事。玉麟出幔叩谢道:“若非文爷,此妇之冤,何时得白?寒家之祸,何时得解?天已将明,这揭帖牌位等事,立即办理。丫鬟们,先把这死孩,用畚盛给满宅家人妇女,个个看明,然后埋掉便了。”丫鬟们领命,收拾死孩出去。

乳母到外房,根问姨娘们,把半夜审问之事述了一遍,道:“吓得咱们你搀着我,我搀着你,还发出满身的粟块;亏你在黑暗中,说这半夜,偏不害怕!还说自己动了邪念,乱了心神,真个有这事么?”乳母红了脸,不敢则声。里边床上洪氏、飞娘,都劝红瑶道:“如今是再不须执性的了;既没有索命的冤魂,安心等文爷执柯便了。”红瑶道:“陈渊女人虽不索命;女儿昨日已躺睡文爷身上,心胸脐腹俱被抚摩,岂有再事他人之理?”素臣把椅拖近幔边,说道:“处常处变,事各不同;守经行权,理无二致。小姐以沾身着肉为嫌,此但知处常而不知处变,但识守经而不识行权。孟子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小姐缢死,已经僵冷,学生因梦中指示,知尚可救;若不抱持摩运,小姐岂能复生?故不避嫌疑而为之,是处变而行权也。倘彼时坐视不救,即难免豺狼之目!迨既经救活,则此心已遂,此事已毕,岂可即以抱持摩运,而强以婚姻之事?如使可从,则嫂亦将以援手之故,而强叔以禽兽之行矣!学生有一世妹,从水中救出,抱持摩运,且背负在身,黑夜同居,其嫌疑更甚于昨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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